冰冷的泥地透過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濃烈霉味的干草和破氈布,貪婪地汲取著身體里本就不多的熱量。左臂烙傷處傳來的劇痛,與皮下深處那億萬只螞蟻瘋狂啃噬爬行般的詭異麻癢感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幾欲抓狂的折磨。每一次呼吸,右肋下那塌陷的深坑里都傳來撕裂般的悶痛和灼燒感,仿佛有根燒紅的鐵條在里面反復攪動。身體的每一處傷口都在無聲地尖嘯,提醒著林鋒這具軀體的脆弱和承受的極限。
偵察排駐地角落這頂破舊的小帳篷,如同一個冰冷潮濕的囚籠。林鋒背靠著同樣冰冷、布滿污漬的帳篷布,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草鋪上。他緊閉雙眼,眉頭緊鎖,牙關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部意志力對抗著身體內部翻江倒海的痛苦。額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滑落,浸濕了鬢角的亂發(fā)和殘破的衣領。
帳篷外,營地里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士兵們粗聲大氣的吆喝、裝備碰撞的鏗鏘、篝火燃燒的噼啪…這些聲音如同背景噪音,無法真正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體內那片痛苦的煉獄。
然而,另一種聲音,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頑強地穿透了痛苦的屏障,鉆入他高度戒備的耳中。
“咄!咄!咄!”
沉悶、有力、帶著某種特定節(jié)奏的撞擊聲。是槍托!槍托重重砸在木樁或者沙袋上的聲音!
緊接著,是更加密集、更加響亮的“殺!殺!殺!”的嘶吼!聲音整齊劃一,帶著一種近乎原始的兇狠,卻又透著難以掩飾的…刻板和僵硬?
林鋒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屬于“狼牙”的戰(zhàn)場本能,如同沉眠中被驚擾的兇獸,在劇痛的牢籠中抬起了頭。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刺痛的眼睛。視野有些模糊,適應了片刻,才透過帳篷那道最大的破洞,看清了外面簡易訓練場上的景象。
昏沉的天光下,七八個偵察排的老兵圍成一個半圓。他們穿著同樣破爛卻相對整潔的軍裝,手中緊握著擦得锃亮的中正式步槍,槍頭裝著明晃晃的刺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合著疲憊、兇狠和一絲訓練帶來的麻木。
場地中央,豎著幾根碗口粗、被砍削得傷痕累累的木樁,還有一些用麻袋填充泥土做成的簡陋沙袋。
一個身材敦實、臉上帶著一道新鮮刀疤的老兵(綽號“鐵?!保┱驹谝粋€沙袋前,充當著臨時教官的角色。他猛地向前一個跨步,動作大開大合,如同猛虎撲食!口中發(fā)出炸雷般的怒吼:“殺——!”
隨著吼聲,他手中的步槍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向前突刺!鋒利的刺刀“噗嗤”一聲,深深扎進了沙袋!整個沙袋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看到沒?!”鐵牛猛地拔出刺刀,帶出一蓬塵土。他環(huán)視周圍的同伴,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就這樣!穩(wěn)!準!狠!腰馬合一!用全身的力氣!把刺刀捅進小鬼子的心窩子!別他媽軟綿綿的跟娘們似的!”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老兵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
周圍的士兵們轟然應諾:“是!”隨即紛紛散開,各自找了一個木樁或沙袋作為目標。
訓練開始了。
“殺!”“殺!”“殺!”
士兵們模仿著鐵牛的動作,嘶吼著,一次次地向前猛沖、突刺!動作不可謂不勇猛,力量不可謂不充足。槍托砸在木樁上發(fā)出沉悶的“咄咄”聲,刺刀深深扎入沙袋的“噗嗤”聲不絕于耳。每一次突刺都伴隨著全身肌肉的爆發(fā),塵土飛揚,汗珠四濺。
然而,在林鋒那雙屬于“暗刃”隊長、歷經無數次現(xiàn)代特種作戰(zhàn)淬煉的眼中,這些看似兇狠、充滿力量的動作,卻充滿了原始、低效甚至…致命的漏洞!
動作幅度太大!每一次突刺都幾乎用盡全力,身體重心前傾得過于厲害,如同撲出去的野牛,一擊不中,或者被敵人格擋,巨大的慣性會讓他們瞬間失去平衡,門戶大開!缺乏后續(xù)的變招和防守意識!刺刀一旦被架開或卡住,他們的反應顯得笨拙而緩慢,仿佛只會這一招突刺!配合?更是無從談起!每個人都在單打獨斗,彼此之間毫無掩護和協(xié)同的意識!如同散開的狼群,各自為戰(zhàn),一旦遭遇有組織的抵抗,極易被分割、殲滅!
低效!笨拙!完全是用蠻力和一腔血勇在填命!在真正的、講究效率和生存率的現(xiàn)代特種作戰(zhàn)理念面前,這種訓練方式原始得令人心痛!
林鋒的眉頭越皺越緊。左臂烙傷處的劇痛和麻癢感似乎都因為內心的焦灼而變得更加鮮明。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那只還能活動的右拳,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一種強烈的、源自職業(yè)本能的沖動在胸腔里翻騰——站起來!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什么是真正的近身格斗(CQC)!什么是高效的刺殺技巧!什么是小隊的協(xié)同配合!
但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