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00章 風(fēng)暴前夕（第1頁）

溪水的嗚咽，山風(fēng)的低語，還有那座新起的、插著簡陋木碑的孤墳，構(gòu)成了芷江勝利喧囂之外，一片沉重而孤寂的世界。林鋒單膝跪在趙小栓的墳前，身體因?yàn)閯⊥春途薮蟮谋瘧Q而微微顫抖，沾滿泥土和血污的臉低垂著，仿佛與這片浸透了戰(zhàn)友鮮血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遠(yuǎn)處，芷江方向的歡呼聲浪一陣高過一陣，隱隱還能聽到軍樂隊(duì)奏響的、象征勝利的激昂旋律。但那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冰冷而遙遠(yuǎn)，無法穿透林鋒心中那堵由犧牲和悲涼筑起的高墻。

“林連長！林連長！”一個(gè)帶著焦急和敬畏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是團(tuán)部的傳令兵，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溪邊，看到林鋒跪在墳前的背影和那片新翻的泥土，聲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惶恐，“林連長…師部…師部急召！授勛儀式…還有…新的命令…請您…請您務(wù)必即刻前往芷江機(jī)場！”

林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沒有淚痕，只有干涸的血污、泥土和一種近乎石化的冰冷。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疲憊，深處卻沉淀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死火山灰燼般的沉寂。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只傷痕累累的右手撐地，咬著牙，一點(diǎn)點(diǎn)地站了起來。左臂的傷口因?yàn)閯幼鞫俅螡B出鮮血，將早已染紅的繃帶浸得更深。他沒有理會傳令兵，也沒有看那座新墳，只是默默地彎下腰，撿起掉落在泥土里的合金軍刺，仔細(xì)地插回小腿的刀鞘。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轉(zhuǎn)過身，步伐有些蹣跚，卻異常堅(jiān)定地朝著喧囂的芷江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孤寂而沉重。

芷江機(jī)場，人聲鼎沸，彩旗飄揚(yáng)。

臨時(shí)搭建的觀禮臺上，將星云集。巨大的橫幅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上書“慶祝湘西大捷暨芷江受降籌備”。鎂光燈閃爍不停，記者們爭先恐后地按動快門，記錄著這“歷史性”的時(shí)刻。

林鋒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身上的軍裝破損不堪，沾滿了干涸的血跡和焦黑的泥土，臉上、手臂上帶著明顯的傷痕和繃帶，與周圍那些軍容整潔、喜氣洋洋的軍官們格格不入。但他胸前那枚青天白日勛章，在夕陽下閃爍著冰冷而刺眼的光芒，昭示著他的功勛。

王耀武站在觀禮臺中央，一身筆挺的將官服，神采奕奕。看到林鋒這副模樣，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隨即換上了贊賞和親切的笑容。他大步迎上前，在無數(shù)鏡頭和目光的聚焦下，緊緊握住了林鋒那只沾滿泥土和血跡的右手。

“好！林鋒！國之干城！湘西大捷，你居功至偉！”王耀武的聲音洪亮，充滿了感染力，通過臨時(shí)架設(shè)的擴(kuò)音器傳遍全場，引來一片熱烈的掌聲和歡呼?！翱纯?！這就是我七十四軍的英雄！鐵血鑄就的‘狼牙’！鬼子聞風(fēng)喪膽！”

鎂光燈瘋狂閃爍，將王耀武親切的笑容和林鋒那張冰冷、疲憊、毫無喜色的臉龐定格在一起，形成一幅無比諷刺的畫面。

盛大的授勛儀式開始了。軍樂高奏，掌聲雷動。一枚象征著更高榮譽(yù)的寶鼎勛章（或其他高級勛章）被別在了林鋒血跡斑斑的胸前，與他原有的青天白日勛章并列。王耀武親自為他整理綬帶，用力拍著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器重”和期許。

林鋒如同提線木偶，面無表情地接受著這一切。胸前的勛章冰冷沉重，如同兩副枷鎖。王耀武那看似親切的贊譽(yù)，在他聽來，每一個(gè)字都帶著犧牲兄弟的血腥味。周圍的歡呼、掌聲、鎂光燈，都化作無形的利刃，切割著他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他仿佛看到趙小栓、李石頭、孫大炮、猴子、老貓……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歡呼的人群中浮現(xiàn)，無聲地注視著他，眼神中帶著質(zhì)問和悲涼。

“……倭寇敗局已定！芷江受降在即！此乃我中華兒女浴血奮戰(zhàn)十四載之偉大勝利！”王耀武開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講，聲音傳遍四方，“然！勝利來之不易！吾輩軍人，當(dāng)居安思危！值此乾坤鼎革之際，尤須砥礪前行，廓清寰宇，以安社稷！……”

“廓清寰宇……”這四個(gè)字，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林鋒的耳膜！他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死死盯住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王耀武！他想起了那份被自己攥得扭曲的密令！想起了“狼牙”連幾乎打光的兄弟！想起了那些在敵后同樣堅(jiān)持抗戰(zhàn)、卻被王耀武稱為“內(nèi)部隱患”的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巨大的悲哀和徹底的幻滅，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奔涌、咆哮！這所謂的“勝利”，不過是另一場更殘酷、更骯臟的戰(zhàn)爭序幕！而他們這些士兵，這些流盡了血的“狼牙”，不過是臺上這些人手中，準(zhǔn)備用來“廓清寰宇”、指向同胞的刀！

儀式結(jié)束，喧囂的人群逐漸散去。王耀武在副官和警衛(wèi)的簇?fù)硐?，走到林鋒面前，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但眼神深處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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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鋒，”王耀武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壓迫感，“你的能力，我看到了。你的忠誠，我也看到了（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林鋒胸前的勛章）。湘西的戰(zhàn)事告一段落，但軍人的使命永無止境?！彼疽飧惫龠f上一份密封的、蓋著絕密印章的命令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