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21章 超人的力量（第1頁）

探視結(jié)束，回到那間充斥著消毒水氣味、金屬碰撞聲和壓抑呼吸的監(jiān)舍，蘇衛(wèi)東的世界仿佛再次被冰冷的灰色所籠罩。身體的疲憊，精神的屈辱，對未來的茫然，如同潮水般試圖再次將他淹沒。他沉默地坐在堅硬的床鋪邊緣，低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水泥地面，那幅畫面——大哥憔悴而擔憂的臉，曉光強忍淚水的通紅眼眶，還有那貼在冰冷玻璃上、色彩稚嫩卻無比灼熱的畫——在他腦海中反復(fù)閃現(xiàn)。

當負責管理的獄警將個人物品（經(jīng)過嚴格檢查后允許保留的極少部分）交還給他時，他幾乎是搶一般地，用那雙依舊帶著細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張被小心折疊起來的畫紙。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急切和珍視，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易碎的稀世珍寶，是他與外面那個尚有溫度和光亮的世界唯一的、脆弱的連接。

他避開其他人或好奇或麻木的目光，側(cè)過身，用自己寬闊卻略顯佝僂的背影形成一個狹小的、私密的空間。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將畫紙展開。紅色的披風，肌肉虬結(jié)的臂膀，被打飛的壞蛋，還有那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的字——“二舅是超人！打壞蛋！光光等二舅回家！”

每一個線條，每一種顏色，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穿透他麻木的神經(jīng)，注入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畫上那個威風凜凜、無所不能的“舅舅超人”，與他此刻身著囚服、剃著光頭、身處囹圄的狼狽形象，形成了刺眼而殘酷的對比。然而，這對比并未帶來更深的絕望，反而像是一根尖銳的針，刺破了他心中積郁的某些陰郁氣泡，釋放出一種混雜著羞愧、責任和重新燃起的微弱火種。

他不能倒下，不能真的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因為，在曉光的眼里，他依舊是那個能打跑所有壞蛋的“超人”。哪怕這形象與現(xiàn)實隔著厚厚的、無法擊碎的玻璃墻，哪怕他此刻的力量渺小得連自身的自由都無法掌控，但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期盼，他不能辜負。

他向獄警申請了一小點勉強能粘住紙張的、特制的糊糊。然后，在得到默許后，他極其認真、近乎虔誠地，將那張“舅舅超人”的畫，端端正正地貼在了自己床頭那片灰暗的、冰冷的墻壁上。那里，是他每天睜開眼第一個能看到，每晚閉上眼前最后一個能凝視的地方。

這幅畫，成了蘇衛(wèi)東在這方寸囚籠中，唯一的光源和支柱。

每天的勞動改造繁重而枯燥，搬運、整理、重復(fù)著單調(diào)的動作。身體的疲憊和肌肉的酸痛如同附骨之疽，時不時襲來的、因那日斗毆留下的暗傷更是折磨著他。有時，累得幾乎散架，癱倒在床鋪上，看著頭頂上方那片單調(diào)的天花板，絕望和放棄的念頭便會如同毒蛇般悄然鉆出，噬咬著他的意志。他會想，這樣堅持下去的意義是什么？半年之后，出去又能怎樣？這個家，還能有他的容身之處嗎？chapter_（）;

而每當這時，他就會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床頭那幅畫上。曉光筆下那個眼神堅定、披風飛揚的“超人”，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他。那夸張的肌肉線條，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軟弱；那揮出的拳頭，像是在提醒他曾經(jīng)為了守護家人而爆發(fā)出的、不計后果的勇氣；旁邊那行稚嫩的字，則像是最溫暖的呼喚，將他從沉淪的邊緣拉回。

“光光等二舅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擁有著難以想象的魔力。為了能早日回家，為了能再次看到曉光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睛，為了不讓她畫筆下的“超人”變成一個笑話，他必須堅持下去。身體的疲憊似乎減輕了一些，心頭的陰霾也被驅(qū)散了些許。他咬緊牙關(guān)，翻個身，強迫自己入睡，積蓄力量迎接第二天同樣艱難的勞作。

監(jiān)舍里并非總是風平浪靜。偶爾會有摩擦，有欺凌，有因漫長刑期和壓抑環(huán)境而滋生的暴戾之氣。蘇衛(wèi)東性子剛硬，即使身陷囹圄，也并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有時，會遇到挑釁的目光，或不懷好意的推搡。怒火，那曾經(jīng)讓他失控釀下大禍的怒火，依舊會在他胸腔里竄動。但就在那怒火即將沖頂?shù)乃查g，他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掃過床頭的畫。

畫上那個一拳打飛壞蛋的“超人”，此刻卻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他因沖動而付出的慘痛代價。拳頭，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有時反而會帶來更深的深淵。曉光畫他打壞蛋，是認為他在保護家人，是正義的。而在這里，任何不必要的沖突，都只會延長他回家的路，辜負那份等待。

他死死攥緊的拳頭，會一點點松開。他學會了將那股原始的怒火，強行壓下去，轉(zhuǎn)化為更深的沉默和隱忍。他不再輕易被激怒，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服從管理和完成勞動任務(wù)上。他甚至開始嘗試著，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幫助監(jiān)舍里個別同樣迷茫、或者年老體弱的獄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這并非出于高尚，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在絕境中，試圖抓住一點點人性微光、確認自身價值的掙扎。而這一切轉(zhuǎn)變的源頭，都來自于那幅畫所賦予他的、名為“責任”和“期盼”的枷鎖與力量。

“舅舅超人”的畫，就像一顆被曉光親手種在蘇衛(wèi)東心田里的種子。在這片貧瘠、冰冷、幾乎看不到希望的囚牢土壤里，它沒有枯萎，反而頑強地扎根，汲取著那點滴來自回憶和期盼的養(yǎng)分，緩慢而堅定地生長著。它提醒著他，他不僅僅是一個編號，一個囚犯，他還是某個人眼中的“超人”，是某個家庭等待歸來的成員。

這幅充滿童真和絕對信任的畫，成了蘇衛(wèi)東在漫漫長夜中唯一的光，在疲憊不堪時支撐他的力，在迷茫絕望時指引他的方向。它或許無法改變現(xiàn)實的殘酷，卻徹底改變了他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心境。他不再僅僅是被動地承受刑罰，而是開始為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回家，為了不辜負那份將他視為“超人”的信任——而活著，而忍耐，而一點點地，試圖重新拼湊起自己破碎的尊嚴和人生。超人的力量，不在披風，而在那份被愛與信任點燃的、永不熄滅的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