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23章 衛(wèi)民的守護（第1頁）

家里的天塌了，二哥被穿制服的人帶走了，大哥的咳嗽聲越來越重，像破舊的風(fēng)箱，嫂子的眉頭總是擰著疙瘩，連曉光姐姐也變得異常安靜，常常對著書本發(fā)呆。蘇衛(wèi)民雖然無法用清晰的語言理解這一切的因果，但他那顆單純而敏感的心，卻比任何人都更早、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家中彌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和悲傷。

他變得更加沉默了。以往，他還會因為完成了一個新的“作品”——那些用鐵絲、線團和碎布頭纏成的、充滿想象力的小鳥、小馬——而發(fā)出幾聲歡快的、含糊的“嗬嗬”聲，舉著它們在家里轉(zhuǎn)悠，尋求一點關(guān)注和肯定。但現(xiàn)在，他幾乎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大部分時間，他只是安靜地待在他的角落，或者默默地跟在李春燕身后，像一條害怕被拋棄的小尾巴。

然而，沉默并不意味著退縮。相反，一種近乎本能的守護欲，在這個智力停留在孩童階段、卻擁有著最純粹情感的男人心中悄然蘇醒。他無法像大哥那樣去工地扛包掙錢，也無法像嫂子那樣用言語安撫人心，更無法像曉光那樣用優(yōu)異的成績帶來慰藉。但他有自己的方式。他知道，自己不能亂，不能添麻煩，他要成為這個家里，一個安靜的、卻不可或缺的“定心丸”。

他開始用行動，笨拙卻堅定地，分擔(dān)著家里的重擔(dān)。

他主動承擔(dān)了更多力所能及的家務(wù)。每天清晨，他會比所有人都早起一會兒，拿著那把比他高出不少的掃帚，開始一下一下、極其認真地清掃院子。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直到把小小的院落打掃得干干凈凈。他會默默地把大家換下來的、帶著汗?jié)n和塵土的臟衣服收集起來，笨拙地學(xué)著李春燕的樣子，坐在小凳子上，用肥皂一遍遍搓洗。他的手勁控制不好，有時會把領(lǐng)口搓得有些變形，但他洗得極其賣力，仿佛要將所有的污垢和晦氣都洗掉。

他知道糊紙盒能換錢。以前，這只是他偶爾參與的“游戲”，現(xiàn)在，卻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他坐在他那張小桌子前，面前堆著裁好的硬紙板和漿糊。他糊得極其認真，每一個折痕都小心翼翼地壓平，每一個接口都涂抹上適量的漿糊，用力粘牢。他的速度不快，但因為專注和堅持，每天完成的紙盒數(shù)量，竟然比以前多了不少。他將糊好的紙盒整整齊齊地碼放好，像一座小小的、方正的堡壘。每當(dāng)李春燕拿著這些紙盒去交貨，換回一些零錢時，他渾濁的眼睛里，會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滿足的光亮。他知道，自己也能為這個家，添上一塊小小的磚瓦。

而他最固定、也最溫柔的守護，留給了曉光。

他記得曉光看到二哥被帶走時，那無聲流淚的樣子；也記得她從探視回來後，那雙大眼睛里藏不住的難過和擔(dān)憂。他不知道該怎么用語言安慰，但他記得，以前自己畫出好玩的東西時，曉光姐姐會笑，那笑容很好看，像太陽出來一樣。chapter_（）;

于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有了一個秘密的儀式。

每天，在糊完一定數(shù)量的紙盒后，或者在幫忙做完家務(wù)的間隙，他會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裁剩下的、巴掌大小的白色紙片，還有他那幾支寶貝的、顏色都快用完了的彩筆。他趴在桌上，皺著眉頭，極其認真地畫起來。

他畫的是一個笑臉。一個簡單的、圓圓的圈代表臉，里面是兩個彎彎的、向上的弧線代表眼睛，還有一個更大、更彎的弧線代表嘴巴。有時候，他會用黃色的筆給笑臉涂上顏色，有時候是紅色，取決于他當(dāng)天最先拿到哪支筆。畫好后，他會歪著頭端詳一會兒，似乎不太滿意，又用黑色的筆，在笑臉旁邊，笨拙地添上幾根短短的、代表頭發(fā)的線條，努力讓它看起來更像曉光姐姐。

然后，他會悄悄走到曉光的書桌旁。如果曉光在專心寫字或者看書，他不會打擾，只是輕輕地把那張畫好的笑臉，放在她的鉛筆盒旁邊，或者夾在她攤開的書本一角。如果曉光抬起頭看他，他就會把笑臉遞過去，用那雙清澈卻帶著一絲怯意的眼睛看著她，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近乎氣音的：“……姐。”

沒有更多的話語。

第一天，曉光看到那張突然出現(xiàn)在書本旁的、稚拙的笑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衛(wèi)民小舅的心意。她拿起那張小小的紙片，看著上面那努力向上彎起的嘴角，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但她沒有讓眼淚掉下來，而是抬起頭，對著緊張地看著她的衛(wèi)民，努力扯出了一個同樣彎彎的、帶著淚花的笑容，輕聲說：“謝謝小舅，畫得真好。”

從那以后，這成了兩人之間無言的默契。每天，曉光都會收到一張來自衛(wèi)民小舅的、獨一無二的笑臉。這些笑臉，畫風(fēng)始終如一地簡單甚至粗糙，但它們代表的，是這個特殊的長輩，在用他全部的能力和方式，試圖驅(qū)散她心中的陰霾，告訴她，這個家里，還有人在努力地對她微笑，還有人在默默地守護著她。

蘇衛(wèi)民，這個被外界視為“傻子”、需要被照顧的人，在這個家庭最風(fēng)雨飄搖的時刻，用他最原始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體貼和行動，默默地撐起了一小片天空。他不多言語，但他清掃院落的沙沙聲，他糊紙盒的窸窣聲，還有他每天雷打不動遞出的那張笑臉，都像是一顆顆微小的、卻無比堅實的石子，填補著這個家破裂的縫隙，成為了維系這個家不至于徹底崩塌的、溫柔的“定心丸”。他知道自己力量微小，但他依然固執(zhí)地、用盡全力地，守護著他所珍視的每一個人，和他唯一的、叫做“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