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滿凍裂血口和污垢的掌心里,赫然躺著幾枚硬幣!
一枚磨損嚴(yán)重的五分硬幣,兩枚邊緣發(fā)黑的一分硬幣,還有一枚小小的、幾乎看不出面值的鋁制分幣。它們沾著棉絮的碎屑和蠟筆的粉末,在蘇衛(wèi)民粗糙的掌心里,反射著油燈微弱而冰冷的光。
蘇衛(wèi)民布滿污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大哥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決,將那只緊握著幾枚硬幣的手,朝著蘇建國,往前遞了遞。布滿凍瘡的手指因?yàn)橛昧Χ⑽㈩澏吨戈P(guān)節(jié)泛白。
“哥…”他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極其艱難的、幾乎不成調(diào)的單音,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期待和一種近乎赤誠的懇求,“…給光光…”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蘇建國的心上!
蘇建國佝僂的背脊猛地一震!深陷的眼窩驟然睜大,難以置信地盯著弟弟掌心里那幾枚沾著棉絮和蠟筆屑的硬幣!那枚磨損的五分錢,那兩枚發(fā)黑的一分錢,那枚小小的鋁分幣…它們加起來,可能連一小塊水果糖都買不到!但蘇建國卻瞬間明白了它們的份量!
那是衛(wèi)民糊紙盒時(shí),因?yàn)楸葎e人多糊了幾個(gè)、糊得特別整齊,被管事的阿姨“特別獎(jiǎng)勵(lì)”的!是他藏在破棉襖最深處、準(zhǔn)備用來買那支嶄新的、橘紅色蠟筆的“寶藏”!是他混沌世界里,除了“光光”和“太陽”之外,唯一能理解的、代表“想要”和“擁有”的珍貴之物!
而現(xiàn)在,這個(gè)心智不全、連自己冷暖都顧不上的弟弟,卻把他視若珍寶的、買蠟筆的錢,塞到了自己手里!只為了…給光光!
“給光光…”
那嘶啞的、充滿赤誠懇求的三個(gè)字,像最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蘇建國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巨大的酸澀和一種滅頂?shù)母袆?dòng)如同洶涌的巖漿,瞬間沖垮了他苦苦維持的堤壩!深陷的眼窩瞬間涌起滔天的熱浪!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出眼眶,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
他布滿裂口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敬畏,伸向弟弟那只攤開的手掌。指尖觸碰到那幾枚冰冷、沾著弟弟體溫和蠟筆屑的硬幣,也觸碰到那粗糙掌心上凍裂的血口和厚厚的老繭。
他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弟弟,也生怕捏碎了這份沉重到令他靈魂震顫的赤誠!
他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淚水如同小溪般無聲流淌。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他極其小心地、幾乎是用指尖拈起那幾枚硬幣,將它們緊緊攥在自己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心。那幾枚硬幣硌得他掌心生疼,卻帶來一種滾燙的、灼燒靈魂的溫度!
蘇衛(wèi)民看到大哥收下了硬幣,布滿污垢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而純粹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不舍,只有一種心愿達(dá)成的巨大滿足和輕松!他喉嚨里發(fā)出嘶啞而歡快的笑聲,高大的身軀似乎都輕快了一些。他不再停留,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轉(zhuǎn)過身,心滿意足地、笨拙地挪回了自己那個(gè)陰暗的角落,重新抱起那個(gè)紙盒,仿佛抱著整個(gè)世界。
蘇建國佝僂著背,僵立在原地。布滿裂口的手死死攥著那幾枚帶著弟弟體溫和蠟筆屑的硬幣,滾燙的淚水無聲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幾枚硬幣,像幾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烙在他的掌心,也烙在他的靈魂深處。
墻角,那方冰冷的青瓦——“光光的家”,在昏黃的油燈下沉默地映照著這一幕。
曉光在溫暖的棉襖里發(fā)出細(xì)微的哼唧。
蘇衛(wèi)民在角落里滿足地抱著紙盒。
蘇建國佝僂的身影如同被釘在原地,手里緊攥著弟弟獻(xiàn)出的、沉重?zé)o比的“寶藏”,淚流滿面。
這無聲的饋贈(zèng),比任何言語都更直接地刺穿了生活的嚴(yán)寒,也讓他肩頭的重?fù)?dān),在酸澀的暖流中,變得愈發(fā)沉重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