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衛(wèi)東負責送貨的區(qū)域,圍繞著城西的批發(fā)市場和幾條逐漸熱鬧起來的商業(yè)街,像他這樣靠力氣和一輛三輪車討生活的個體勞動者不在少數。他們如同工蟻般勤勞,構成了這座城市底層經濟毛細血管里最活躍的細胞。然而,不知從何時起,這片原本雖然辛苦卻還算清靜的地界,混進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濁流。
那是一伙約莫四五人的青年,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當時被視為時髦、卻掩不住邋遢的喇叭褲和花襯衫,頭發(fā)留得老長,嘴里總是叼著煙卷,眼神里透著一股無所事事又刻意裝出來的兇狠。他們整日在這一帶游蕩,既不找工作,也不正經做生意,專盯著那些擺攤的小販、蹬三輪的苦力,以及像周老板這樣開了間不大不小鋪面的個體戶。
他們的名目,叫做“管理費”,或者更直白些——“保護費”。
起初,只是言語上的試探和威脅。
“嘿,蹬三輪的,這片兒哥幾個罩著,懂點規(guī)矩,交點茶水錢,保你平安無事?!?/p>
“老板,生意不錯???這門口地方好,得交點衛(wèi)生管理費吧?”
大多數小本經營的人,抱著破財消災、息事寧人的心態(tài),雖然心里罵娘,面上還是忍氣吞聲地掏出三五毛、塊兒八毛的打發(fā)了。這伙人嘗到甜頭,氣焰便日漸囂張起來,索要的數額也越來越隨意,態(tài)度愈發(fā)蠻橫。
蘇衛(wèi)東第一次被盯上,是在給周老板送完貨,停在街邊歇口氣、喝水的時候。一個留著長鬢角、嘴角有顆黑痣的青年晃悠過來,用腳尖踢了踢他的三輪車轱轆,皮笑肉不笑地說:“哥們兒,新來的?不懂這兒的規(guī)矩?”
蘇衛(wèi)東放下水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聽說過這伙人,心里早就憋著一股火。他憑力氣吃飯,一蹬一踏掙的都是血汗錢,憑什么要白白交給這些不事生產的社會渣滓?
“裝啞巴?”那青年見他沒反應,語氣冷了下來,“看見他們沒有?”他指了指遠處幾個乖乖交了錢的小販,“都交了。你一天也不少掙吧?表示表示,以后在這片兒,沒人找你麻煩。”
蘇衛(wèi)東攥著水壺的手緊了緊,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若是以前,就憑對方踢他車轱轆那一下,他那暴脾氣早就炸了,拳頭說不定已經揮了過去。但他想起了大哥佝僂的背,想起了曉光那碗溫熱的水,想起了那包尚未還清的“百家錢”。他不能惹事。這個家,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他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怒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沒錢?!?/p>
“沒錢?”那青年嗤笑一聲,湊近了些,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蘇衛(wèi)東臉上,“蹬一天三輪跟我說沒錢?騙鬼呢!識相點,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蘇衛(wèi)東猛地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眼神陰沉地盯著對方。那青年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嘴上依舊不饒人:“怎么?想動手?你動一下試試?信不信我們哥幾個讓你在這片兒混不下去!”
周圍的幾個同伙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慢慢圍攏過來,眼神不善。
蘇衛(wèi)東胸膛劇烈起伏,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摩擦的咯咯聲。動手?他當然不怕,就算對方人多,他拼著挨幾下,也絕對能放倒一兩個。但然后呢?打傷了人要賠錢,被派出所抓走,這個家怎么辦?周老板的固定活計肯定也丟了……chapter_();
最終,那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怒火,被他用驚人的意志力硬生生摁了回去。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幾張令人作嘔的臉,扶起三輪車,用力一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身后傳來那伙人得意的、充滿嘲諷的哄笑聲。
這一次,他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