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廳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蘇衛(wèi)民絕望的痛哭聲割裂,卻又被一種更沉重的、混雜著驚愕、惋惜與無措的氛圍所籠罩。張玉芬跪在地上,徒勞地試圖安撫蜷縮成一團、劇烈顫抖的衛(wèi)民,蘇建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用后背抵擋著所有探究的目光,心痛與屈辱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文化館的工作人員和那位領(lǐng)導遠遠站著,進退維谷,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完全超出預料的局面。
就在這片混亂與悲涼幾乎要凝固的時候,展廳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是曉光。
她顯然是被人匆忙接來的,身上還背著那個印著花朵的書包,藍白校服的外套扣子都扣錯了一位,小臉上帶著一路奔跑后的紅暈和滿滿的焦急。載她來的蘇衛(wèi)東只來得及跟她說“三舅出事了在文化館”,具體情形一概不知。她一路上心慌意亂,腦子里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不好的可能。
當她小小的身影沖進展廳,目光急切地掃視,瞬間就鎖定了那片狼藉之地——滿地刺眼的彩色碎片,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張老師,背對著人群、身軀僵硬的大舅,還有……還有那碎片中央,蜷縮著、抱著頭發(fā)出撕心裂肺哭聲的熟悉身影。
那一刻,曉光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看到了地上那些熟悉的顏色碎片,依稀能辨認出那是三舅畫上女工工裝的灰色,是紙盒的土黃……她瞬間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三舅的畫……被毀了。不是別人,是三舅自己?!
她來不及去思考原因,來不及去感受震驚或者惋惜。在她那雙清澈的眼里,只看到了她三舅——那個心智如同孩童、會每天給她畫笑臉、會因為害怕而躲起來的三舅——此刻正承受著巨大的、她無法完全理解但卻能深切感受到的痛苦。他哭得那么無助,那么絕望,像一只掉入陷阱、傷痕累累的小獸。
周圍那些靜止的、復雜的目光,那凝滯的空氣,那屬于成人世界的錯愕與無力,在這一刻,都成了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
沒有一絲猶豫,甚至沒有去放下肩上的書包。
曉光像一只被驚起、卻又義無反顧撲向受傷同伴的雛鳥,猛地朝著那個崩潰的身影沖了過去!她跑得那么急,那么快,小小的身子幾乎要失去平衡,書包在她背上劇烈地晃動著。
在所有人,包括張玉芬和蘇建國都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的剎那,她已經(jīng)沖到了蘇衛(wèi)民面前,沒有絲毫停頓,更沒有嫌棄他滿身的油彩和地上的狼藉。
她直接跪倒在那一片破碎的色彩之中,伸出那雙尚且稚嫩、卻異常堅定的手臂,從前面,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蘇衛(wèi)民劇烈顫抖、蜷縮成一團的身體!
她的擁抱,帶著孩童全部的力氣和不容置疑的溫暖,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傳遞過去。
“三舅?。 ?/p>
她清脆的、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的聲音,如同劃破厚重陰霾的一道閃電,猛地炸響在寂靜的展廳里。
蘇衛(wèi)民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呼喊震得哭聲一滯,身體猛地一僵。
曉光緊緊抱著他,把小臉貼在他沾滿污漬和淚水的、冰涼的后背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地、一字一句地喊道,那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信和維護:
“三舅不怕??!”
她抬起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那些驚愕的面孔,又看向墻上那些她看不懂的其他畫作,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懷中顫抖的身體上,聲音更加高昂,帶著一種近乎宣言般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