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破碎的青銅船槳裹挾著吳境最后的力量,狠狠撕裂了渾濁粘稠的往生河水最后的阻隔。不再是壓抑冰冷的河底深淵,一道刺目、純粹、帶著無邊上升牽引力的光柱,驟然吞噬了他。瞬間的失重感席卷全身,仿佛億萬年的溺斃之苦被猛地抽離,又像被投入了無形的熔爐。
“呃啊——!”
劇烈的痛楚首先從左臂炸開。那塊嵌入血肉、曾無數次救他于危難的時砂,此刻正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原本古拙的灰褐色澤褪去,變得剔透、堅硬,并急速向上蔓延。皮膚、血肉、骨骼,在光柱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清晰地轉化為一種冰冷、沉重的晶石。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手,連同整條小臂,失去了所有血肉的溫軟與靈活,徹底凝固成一塊沉重、棱角分明、內部流轉著渾濁暗流的深紫色晶體。
這結晶的重量遠超想象,幾乎要將他重新拖回那剛剛逃離的死亡深淵。每一次掙扎,每一次對抗光柱的上升之力,結晶化的左臂都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仿佛敲打著億萬年前的頑石。光柱的灼熱能量與結晶臂的冰冷死寂在他體內瘋狂對沖,經脈像是被無數冰針與火線反復穿刺、灼燒,撕扯著他的神魂。
就在這時,一個遙遠又近在咫尺、熟悉到刻骨銘心的嘆息聲,幽幽地穿透了光柱的轟鳴,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
“阿境……”
蘇婉清!
吳境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青銅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這聲音……是婉清!是她獨有的、帶著一絲清冷卻無比溫柔的語調!可這怎么可能?她明明在……那個殘酷的記憶水晶里……被他……
巨大的震顫讓他幾乎心神失守。是往生河的幻聽?是青銅門殘留的惡意?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關于婉清存在的殘酷真相?這聲嘆息像一把帶著倒鉤的利刃,勾起了他拼命壓抑的、屬于蘇婉清的所有記憶碎片:她左耳后那彎小小的新月胎記,笑起來時微微瞇起的眼睛,最后訣別時冰棺里蒼白的容顏……與那將他打入絕望深淵的水晶畫面瘋狂交織、碰撞,幾乎要將他的識海撕裂!
“不——!”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不是對外界的咆哮,而是對自己神魂混亂的痛苦壓制。淚水不受控制地沖出眼眶,卻在接觸到光柱的瞬間被蒸發(fā)成虛無的青煙。這聲嘆息蘊含的情感過于復雜,有深深的憐憫,有無盡的哀傷,甚至……還有一絲冰冷的、仿佛來自命運本身的嘲弄?光柱的盡頭,會是解脫,還是另一個更深的、與婉清之謎相連的陷阱?
意念的狂瀾尚未平息,手背皮膚猛地一陣灼痛,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上!
“嗤——”
皮肉焦糊的氣息彌漫開。劇痛讓吳境下意識低頭。只見左手手背上,皮膚下的血肉筋骨仿佛被無形的刻刀雕琢,一個詭異復雜的印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xiàn)、固化。線條古拙而扭曲,勾勒出一種非人的、充滿冰冷觀測感的圖騰輪廓——幾道弧線構成了扭曲的門扉形狀,中央是一只豎立的、仿佛能洞穿萬古時空的冰冷眼睛,四周環(huán)繞著細密的、如同精密儀器內部齒輪般的青銅紋路。它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仿佛凝固了千萬年時光的青銅色澤,深深烙印在血肉之中。
觀測者候選!
這四個冰冷的意念,并非通過文字,而是直接透過烙印本身,蠻橫地轟入吳境的意識深處!它像一個冰冷的宣告,一個無法拒絕的烙印,一個將他與那神秘莫測、掌控青銅門、似乎連輪回都能操控的“觀測者”強行綁定的契約!這印記的出現(xiàn),瞬間與往生河底殘骸上“觀測者第七代”的刻痕、燈罩囚禁的十萬星光、老叟的最終嘶吼——“往生即往死”、“所有渡客都是青銅門養(yǎng)料”——這些碎片化的恐怖線索猛烈碰撞!
一個寒意徹骨的猜想驟然成形:難道他拼死掙扎逃離的往生河,并非劫難,而是一場冷酷的篩選?一場由所謂“觀測者”操控的、對所有試圖飛升者的殘酷選拔?活下來的“渡客”,便自動成為他們的“候選”?觀測者第七代……是前代候選的遺???那么,他吳境,這個剛剛掙扎出來的“候選”,最終又會走向何方?是成為新的“第七代”尸體,還是……別的什么?
疑問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心臟。手背上的青銅印記在他每一次心跳中微微搏動,散發(fā)出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仿佛一個寄生在血肉中的冰冷異物,一個時刻提醒著他已卷入某種龐大而古老陰謀的恥辱烙印。它與那徹底結晶化、沉重如萬載寒冰的左臂一起,成了他逃離往生河后,烙印在血肉與靈魂上的雙重“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