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翻涌著舔舐荒蕪的巖丘,沒有風,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吳境踏在時淵界南境這片被稱為“泣碑嶺”的焦土上,每一步落下,腳下龜裂的灰色巖石都發(fā)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如同踩碎枯骨。四周彌漫著時間瘟疫特有的氣息——陳舊紙張焚燒后的余燼味道,混雜著一縷縷極其微弱的、源自不同生靈的悲戚與絕望記憶碎片,冰冷地鉆進他的皮膚毛孔。肩頭,巴掌大的時蝶阿時不安地振動著翅膀,灑落的鱗粉在灰霧中勾勒出短暫的、扭曲的路徑流光,旋即又被更濃的霧氣吞噬。這里是時間管理局檔案記載的“重度記憶污染區(qū)”,“沙化”的表象下,隱藏著更為怪異的侵蝕。
咻!
一道虛幻的灰色長矛毫無征兆地從左側翻滾的霧氣漩渦中射出,矛尖并非實體,而是無數張痛苦扭曲人臉疊加成的虛影,發(fā)出無聲的尖嘯,直刺吳境眉心!精神層面的尖銳刺痛瞬間炸開。
吳境身形未動,僅僅是右眼光華流轉?!坝^心!”低喝聲中,一圈無形的漣漪以他為中心蕩漾開去。入心境之門巔峰的心靈力場驟然撐開,堅韌澄澈。灰色的記憶之矛撞上這層護壁,如同沸湯潑雪,上面那些痛苦的人臉虛影瞬間扭曲融化,化作更加細碎、混亂的記憶光點,啵的一聲輕響,消散無蹤。
“僅僅只是外圍逸散的怨念碎片……”吳境眉頭緊鎖,阿時傳遞來更加焦躁的情緒。這里遠比他預想的更糟。瘟疫的力量,開始直接針對靈魂的基石——記憶本身。
他繼續(xù)前行?;异F仿佛擁有生命般,在他經過時翻滾得更加劇烈。更多的“記憶”開始具象化攻擊。有時是凝結成冰雹般砸落的恨意碎片,有時是瞬間纏繞上腳踝的、由孩童哭聲編織的灰暗繩索,更有一次,一大片霧氣猛地凝聚成一堵刻滿模糊文字和圖像的嘆息之墻,帶著沉重的絕望感迎面碾壓而來。每一次,都被吳境那入心境巔峰錘煉出的強韌心神之力硬生生震散、驅離。然而,每一次對抗,都像在污濁的沼澤跋涉,心神之力被消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悄然堆積。
越是深入,灰霧的顏色愈發(fā)深邃,接近一種不祥的墨黑。具象化的攻擊反而詭異地減少了。四周陷入一種死寂的壓迫。吳境腳步猛地一頓。
前方的霧氣中,竟浮現出一片虛幻的“墳場”——并非真實墓碑,而是無數漂浮著的、由稀薄灰光勾勒而成的棺材輪廓,密密麻麻,無聲林立。每一口“棺材”表面,都快速流動著某個生靈生命中最深刻的記憶片段縮影:嬰兒呱呱墜地、親人離世的悲慟、道侶反目的恨意、突破境界的狂喜……光怪陸離,卻又帶著徹底的死寂。
這就是檔案中語焉不詳的“記憶墳場”?時間管理局處置高危記憶污染物的最終填埋地?吳境的心沉了下去。這些被剝離、扭曲、最終禁錮于此的記憶殘渣,構成了整個毒瘴區(qū)最污穢、最混亂的底層。
突然,在這片混亂死寂的墳場中央,一點柔和的微光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像是一點被墨汁包裹的星火。
吳境的呼吸幾乎停滯?;液诘墓撞妮喞g,一個由柔和光芒構成的女子身影正在緩慢凝實。青衣素雅,眉眼溫婉,唇角帶著他魂牽夢繞的、清淺如初雪般的笑意。蘇婉清!她正站在一片開滿星星點點藍色小花的山坡上,陽光透過她的發(fā)絲,空氣中仿佛有悠揚的笛聲——那是他們初遇的場景!
“婉清……”吳境心神劇震,入心境巔峰的壁壘也泛起漣漪,下意識地向那光芒伸出手。守護著這個場景的心神屏障,出現了一絲本不該有的縫隙。
就在此刻!
嘩啦啦——
環(huán)繞著那美好幻景的無數棺材輪廓驟然發(fā)出刺耳的、無數破碎琉璃摩擦般的尖嘯!數不清的灰黑色記憶觸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從四面八方的棺材中瘋狂竄出!它們不再是零星的攻擊,而是徹底融合了這片墳場無數負面記憶的洪流,帶著積累千萬年的怨毒與混亂,精準地、惡狠狠地撞向吳境心神壁壘上那因蘇婉清出現而震開的微小縫隙!
轟!
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腦髓!吳境眼前一黑,身體劇烈一晃,右眼瞳孔深處那枚穩(wěn)固的時繭都劇烈波動了一下?;靵y、扭曲、充滿惡意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污水,瞬間沖垮了他強行守住的那一小塊清明區(qū)域。無數不屬于他的、充滿痛苦尖叫的畫面在識海中爆炸。
在這靈魂層面狂暴的沖擊中,吳境猛地發(fā)出一聲低吼,強行穩(wěn)住幾乎潰散的心神。他死死咬住牙關,調動起入心境之門所能掌控的一切力量,如同磐石般死死錨定自己的意識核心,對抗著那要將他也同化成怨靈一部分的侵蝕?;靵y的洪流稍微被遏制了一瞬。
就在這心靈對抗的劇痛間隙,他掙扎著再次望向蘇婉清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