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浸在月華里,吳境掌心的油燈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他摩挲著從藥簍夾層翻出的殘卷,紙頁觸感滑如蛇蛻,篾黃的邊角竟割得指尖生疼。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投在窗紙上,枝椏扭曲如指爪,卻遮不住經卷上忽藍忽紫的古怪字跡。
這墨色。。。吳境蘸著唾沫抹過紙面,指尖霎時沁出細密血珠。他倒吸涼氣縮回手,油燈恰在此時爆出燈花,昏黃光暈里,那些蝌蚪狀的文字突然活了似的游動起來。
三更梆子聲驚得他險些摔了燈盞。月光斜斜切過窗欞,正照在攤開的第七頁,原本空白的頁腳滲出朱砂般的印記。吳境用搗藥的銅杵壓住亂顫的紙角,卻見青銅杵身憑空生出銹跡,細看竟是密密麻麻的楔形刻痕。
見鬼了!他抓起竹枕邊的《百草集》比對,醫(yī)書上的二字突然滲出墨汁,在紙面蜿蜒成與殘卷相同的符號。冷汗順著脊梁滑落,窗外蟬鳴不知何時停了,只余竹簾被風撩動的細碎聲響,像是誰在輕叩窗紙。
子時的更漏聲里,吳境鬼使神差地摸出狼毫。筆尖剛觸到殘卷,硯臺里的松煙墨突然沸騰冒泡,腥氣沖得他眼前發(fā)黑。手腕不受控地游走,宣紙上落下血紅的軌跡——那根本不是字,倒像是用朱砂描摹的符咒。
狼毫折斷的瞬間,吳境瞥見銅鏡里的倒影。自己背后竟站著個模糊人影,枯枝般的手正按在他執(zhí)筆的腕間。油燈地熄滅,月光卻更盛三分,紙面血字浮起三寸毫光,在半空拼成九宮格狀的陣圖。
嗬。。。咽喉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吳境踉蹌撞翻藥柜。當歸與艾草灑了滿地,混著朱砂在地上鋪開詭異的暗紅斑紋。殘卷自行翻到末頁,空白處浮現(xiàn)出他幼時臨摹的《千字文》,每個字都在滲血。
指尖傳來灼痛,吳境驚恐地發(fā)現(xiàn)墨跡正順著筆桿爬上手臂。銅鏡倒地,裂成七塊的鏡面里,每個碎片都映著不同景象:燃燒的青銅巨門、血雨中的青石鎮(zhèn)、還有。。。倒懸在無底深淵的自己。
五更雞鳴刺破死寂時,吳境在滿地狼藉中驚醒。晨光透過窗紙斜照在殘卷上,昨夜的血字已褪成茶褐色。他顫抖著去拾那支斷筆,卻發(fā)現(xiàn)筆桿上布滿細密牙印——分明是自己發(fā)狂時啃咬的痕跡。
藥簍里傳來窸窣響動,吳境掀開遮布,瞳孔驟然收縮。昨日采的七葉蓮竟全部化作灰白粉末,其間混著三枚青銅殘片,邊緣鋒利如新斷的刀刃。最駭人的是灰堆里嵌著半枚帶血齒印,與他右手的虎牙完全吻合。
院外突然傳來急促拍門聲,吳境慌亂間碰倒銅盆。清水潑濕殘卷的剎那,紙頁間騰起青煙,焦糊味里隱約傳來老者嘆息。銅盆底部的綠銹不知何時凝成張人臉,嘴唇開合似在念誦:。。。見心。。。莫觀。。。
月光順著窗欞爬進木屋時,吳境正用柴刀削著新采的紫藤根。草葉上的露珠突然凝成冰晶,啪嗒一聲砸在泛黃的書頁上。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卻見那滴露水詭異地滲進了紙面,墨字如蝌蚪般扭動起來。
這。。。指尖觸到書頁的剎那,吳境猛地縮回手。看似脆弱的紙張竟帶著刀刃般的寒意,月光映照處浮起暗金色紋路。他抓起案頭裁藥的銀刀劃向書角,刀刃卻如同劃過牛筋,連道白痕都沒留下。
窗外傳來夜梟啼叫,驚得油燈火苗跳成青綠色。吳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正以詭異的角度扭曲——本該投在墻面的陰影,此刻竟與月光垂直地鋪在地面。他屏住呼吸翻開下一頁,墨字突然化作血珠滾動,在觀心若鏡四個字處凝成猩紅的漩渦。
硯臺里的藥汁無風自沸。吳境咬牙蘸了墨,照著浮現(xiàn)的文字在麻紙上臨摹。第一筆落下時,腕骨突然發(fā)出脆響,仿佛有千斤重物壓著筆鋒。墨跡在紙上洇出骷髏狀的黑斑,第二筆尚未成形,硯臺裂成兩半。
劇痛從指尖竄上太陽穴,吳境看見自己掌紋正在融化。月光下的書頁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暗金紋路竟是無數(shù)指甲抓撓的痕跡。當他顫抖著寫下第三筆時,油燈突然爆出火星,火苗凝成三寸長的細針直刺眉心。
鼻血濺在書頁上,墨字如同活物般吸食著血滴。吳境想扔掉毛筆,卻發(fā)現(xiàn)五指已與筆桿長在一起。月光偏移的瞬間,最后一道血痕在紙上結成符咒,整個屋子突然響起千萬人的誦經聲。
燭臺轟然傾倒,火舌舔上他浸透冷汗的后背。瀕死之際,那些啃噬掌心的刻痕突然涌出涼意,吳境恍惚看見青銅門在火焰中洞開。書頁上的血咒化作鎖鏈纏住咽喉時,他拼盡最后力氣將毛筆捅向自己心口——
竹篾窗透進一縷銀輝,吳境握著炭筆的手突然僵住。石桌上的心經殘頁正在褪色,月光掃過的字跡像活過來的蝌蚪,在泛黃的紙面游出深淺不一的墨痕。
不對。。。。。。他蘸著清水去抹第七個字符,指尖剛觸到紙面就傳來針刺般的痛感。油燈爆出兩?;鹦?,燈油里浮起細小的青銅碎屑,在液面拼出半扇門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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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腰帶,吳境咬著后槽牙繼續(xù)臨摹。當最后一筆與殘頁重合的剎那,耳畔炸開萬千銅鐘齊鳴。硯臺里的墨汁逆流升空,凝成七枚倒懸的篆字,每滴墨珠都在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噗——
鮮血噴在紙面的瞬間,那些游動的字跡突然靜止。吳境感覺有冰涼的手指戳進太陽穴,眼前浮現(xiàn)出青銅巨門的虛影。門縫里滲出粘稠的黑霧,裹著無數(shù)尖嘯的人臉撲向瞳孔。
竹椅翻倒的響動驚飛檐下夜梟。吳境仰面栽倒時,瞥見自己臨摹的紙張正在燃燒——沒有火焰,沒有焦痕,只有字符化作青煙鉆進他的七竅。屋頂茅草簌簌落下銅綠色銹斑,在月光里拼成半句偈語:心火焚妄時。。。。。。
劇痛撕裂意識的剎那,他聽到蒼老的嘆息。虛空中浮現(xiàn)半透明的人影,老者枯槁的手指正按在他滲血的眉心。那襲青衫綴滿星辰圖案,袖口露出的腕骨上纏著九道青銅鎖鏈。
九百載。。。。。。竟是個凡骨。。。。。。嘆息聲裹著鐵器摩擦的雜音,老者指尖亮起豆大的青光。吳境最后的意識停留在對方腰間的玉佩——浮雕著與殘頁相同的青銅門,門環(huán)處缺了個月牙形的缺口。
油燈驟然熄滅,月光偏移三寸。石桌上的心經殘頁恢復如初,只有吳境掌心的血漬,在紙面沁出半枚門環(huán)印記。夜風卷起紙角,第七行字跡悄然變化,原本的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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