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被噩夢驚醒,再無睡意,只是睜著眼望著帳篷頂?shù)暮诎?,直到晨曦微露。營地里漸漸有了聲響,傷員的呻吟,力士們起身活動筋骨的窸窣聲,還有鐵牛壓低嗓音換崗的交談。新的一天,在這片死寂的絕地邊緣,悄然開始。
陳啟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強迫自己將夢中祖父那符紋遍布的臉和冰冷的警告暫時壓下。他是隊伍的領(lǐng)頭人,不能將不安傳染給其他人。他起身,正準備去查看楊少白和蘇離的情況,卻見蘇離的鋪位那邊傳來輕微的動靜。
蘇離已經(jīng)坐起了身,但狀態(tài)明顯不對。她背對著眾人,雙手緊緊抱著膝蓋,肩膀微微顫抖,長長的黑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側(cè)臉。平日里沉靜從容的她,此刻身上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惶和脆弱。
“蘇離?”陳啟心中一緊,快步走了過去,“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勢反復?”
聽到陳啟的聲音,蘇離猛地轉(zhuǎn)過頭。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比楊少白重傷時還要難看,眼圈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神里充滿了未散盡的恐懼和深深的憂慮。她看到陳啟,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fā)出極其微弱的聲音:“陳大哥……我……我做了一個夢……”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后的沙啞,讓陳啟的心沉了下去。又是夢?他立刻聯(lián)想到自己昨夜那個真實得可怕的噩夢。
“別急,慢慢說。”陳啟在她身邊坐下,放柔了聲音,遞過水囊。
蘇離沒有接水,只是用力搖了搖頭,仿佛想將腦海中的景象甩出去。她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顫抖的聲線,但眼神中的恐懼依舊濃郁。
“我夢見……龜甲碎了……”她開口,聲音破碎不堪,“不是摔碎,也不是被打破……是它自己……從內(nèi)部……裂開了無數(shù)道縫隙……像一張蛛網(wǎng)……”
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貼身收藏的龜甲,手指觸碰到那溫潤的表面時,仿佛被燙到一般縮了一下?!拔覊粢姟艺驹谝黄薮蟮膹U墟里,到處都是殘破的土墻和倒塌的佛塔……我知道,那是古格遺址……但整個遺址,都被染紅了……不是夕陽,是血……粘稠的、暗紅色的血,從天空潑下來,浸透了每一塊石頭,流進了每一道裂縫……”
她的描述帶著強烈的畫面感,讓陳啟脊背發(fā)涼。
“然后……我看到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穿著古老的服飾,像潮水一樣,朝著遺址中心一個巨大的陰影跪拜,哭泣,祈禱……但他們的臉……都是模糊的,像蒙著一層血霧……我聽到他們在喊……‘門開了’……‘祂要醒了’……‘末日’……”
蘇離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她抱緊雙臂,仿佛極其寒冷:“我想跑,但動不了……然后,我看到……龜甲徹底碎了,化成了綠色的粉末,被風吹散……那些跪拜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融化在了血泊里……最后,整個天地,只剩下那片血紅色,和遺址中心那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
她說不下去了,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單薄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無聲地抽泣起來。
陳啟僵在原地,心中翻起驚濤駭浪。蘇離的夢,比他的更加具體,更加血腥,充滿了毀滅和末日般的景象!龜甲碎裂,血染遺址,末日降臨……這些意象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極其不祥的結(jié)局!
難道,這才是他們追尋“萬符本源”的真正結(jié)果?不是救贖,而是徹底的毀滅?
陳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慌。他輕輕拍了拍蘇離顫抖的肩膀,低聲道:“只是夢,蘇離。夢都是反的。龜甲是你搬山一脈的圣物,與地脈相連,堅不可摧,怎么會碎?”
蘇離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陳啟,用力搖頭:“不……陳大哥,你不明白……那感覺太真實了……不像是夢,更像是……一種預警……龜甲與我心神相連,它可能感應到了前方極致的危險,才通過夢境警示我……”
她抓住陳啟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里,眼中充滿了懇求和不祥的預感:“陳大哥,我們……我們能不能先停下?或者……換個方向?我總覺得,再往前走,會發(fā)生非??膳碌氖虑椤妊┍?,比狼群,比這詭異的湖泊……都要可怕得多!”
這是蘇離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表達退縮之意。她一向堅韌冷靜,此刻的恐懼絕非空穴來風。陳啟看著她蒼白驚恐的臉,想到自己那個關(guān)于祖父的噩夢,兩個夢境雖然內(nèi)容不同,但都充滿了警告和絕望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