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zhèn)的戲臺前人山人海,鑼鼓聲震得人耳朵發(fā)鳴。戲臺兩側(cè)的柱子上貼著紅對聯(lián),寫著“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蘇晚他們擠在人群里,正趕上一出《穆桂英掛帥》,臺上的穆桂英扎著靠旗,翎子耍得虎虎生風(fēng),臺下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花臉畫得好兇!”少年指著臺上的楊延昭,被那夸張的臉譜嚇了一跳,卻又忍不住盯著看。
云姑笑著拍他后背:“這是凈角,專門演猛將的。你看他的靠旗,繡著龍紋呢,是元帥才能用的?!?/p>
蘇晚的目光卻落在戲臺側(cè)面的布簾后,那里掛著幾件舊戲服,有的缺了袖子,有的繡線都磨禿了,卻依舊能看出當(dāng)年的精致。一個穿藍(lán)布褂子的老者正拿著針線縫補(bǔ)件粉色的帔衫,針腳細(xì)密,動作卻有些遲緩。
“張老爹,您又在補(bǔ)這些老物件???”旁邊賣糖畫的大嬸笑著打招呼,“這戲服都快成古董了,還留著干啥?”
老者抬頭笑了笑,露出缺了顆牙的嘴:“留著唄,都是念想。當(dāng)年我爹在戲班跑龍?zhí)祝@些就是他穿過的。你看這件,”他舉起那件粉色帔衫,“當(dāng)年梅老板來這兒搭臺,就借過這件當(dāng)襯里,后來還特意送了塊料子補(bǔ)它呢?!?/p>
蘇晚走過去,看著帔衫上繡的纏枝蓮,針腳里還留著淡淡的香料味?!斑@料子是杭綢的,現(xiàn)在少見了?!彼p輕拂過布料,“您還會唱當(dāng)年的戲嗎?”
張老爹放下針線,清了清嗓子,哼起一段《貴妃醉酒》,調(diào)門不高,卻韻味十足。唱到“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時,他忽然停了,嘆了口氣:“老了,唱不動了?,F(xiàn)在的年輕人不愛聽這個,都去看那些敲鑼打鼓的武戲?!?/p>
少年湊過來,指著件繡著老虎的靠甲:“這件好威風(fēng)!是不是演武松穿的?”
“這是武生的靠,”張老爹解釋,“以前有個武生叫趙小樓,穿這件靠演《長坂坡》,一晚上翻八十個筋斗,臺下女眷的花帕子扔了一地?!彼闷鹂考咨系慕q球,“你看這絨球,都是真絲的,當(dāng)年要一兩銀子一個呢。”
正說著,戲臺上演到穆桂英出征,臺下掌聲雷動。張老爹望著臺上,忽然問蘇晚:“姑娘看著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我們路過這兒,”蘇晚點(diǎn)頭,“聽說廟會熱鬧,來看看?!?/p>
“路過好啊,”張老爹眼睛亮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三十年前,有個唱花旦的姑娘,叫素云,跟一個跑江湖的鏢師好上了。鏢師要去關(guān)外,素云就在這戲臺上唱了出《霸王別姬》,唱到‘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那眼淚掉的,臺下人都跟著哭。”
他指著布簾后的一個木匣子:“素云把頭發(fā)剪了一綹,跟鏢師的玉佩放一塊兒,說等他回來就成親。結(jié)果鏢師一去沒消息,素云每天都來戲臺等,后來……后來就病死了,臨死前讓我把這匣子藏好,說萬一鏢師回來呢?!?/p>
蘇晚看著那個落滿灰塵的木匣子,心里一動:“那匣子……能看看嗎?”
張老爹打開匣子,里面果然有綹青絲,用紅繩系著,旁邊是塊刻著“安”字的玉佩,邊緣都磨光滑了?!澳阏f這鏢師,會不會是忘了?”少年忍不住問。
“不會忘的,”張老爹搖頭,“那年頭走鏢兇險(xiǎn),說不定是出事了。素云心里都明白,就是不肯信?!彼闷鹉蔷^青絲,對著光看,“你看這發(fā)質(zhì),多好,素云是個美人胚子,當(dāng)年多少公子哥想娶她呢。”
云姑輕聲道:“她是把念想系在這戲臺上了?!?/p>
“可不是嘛,”張老爹把匣子收好,“這戲臺啊,唱的是別人的故事,演的是自己的心事。你們看臺下那些看癡了的,哪個不是在戲里找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