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雨總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油紙傘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將前方的路澆得一片泥濘。蘇晚三人躲進路邊一座破舊的戲臺底下,才總算避開了這場急雨。
戲臺是磚木結(jié)構(gòu),飛檐翹角上的琉璃瓦碎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青磚。臺口的朱漆柱子斑駁脫落,依稀能看見上面刻著些模糊的字跡,像是孩童的涂鴉。后臺的木門虛掩著,風吹過時發(fā)出“吱呀”的哀鳴,像位垂暮的老人在嘆息。
“這戲臺有些年頭了?!痹乒蒙焓置嗣由系哪炯y,“你看這雕工,是晚清的樣式,可惜糟蹋了?!?/p>
少年好奇地跑到臺上,踩著積灰的木板,發(fā)出“咚咚”的回響。戲臺中央的藻井雖蒙著塵,卻仍能看出繁復的花紋,繪著“八仙過海”的故事,色彩雖暗淡,線條卻依舊靈動?!耙郧翱隙ê軣狒[吧?”他想象著臺下滿座的景象,“說不定演過《穆桂英掛帥》《白蛇傳》呢?!?/p>
蘇晚走到后臺,里面堆著些殘破的戲服和道具,一件繡著孔雀翎的靠旗掉在地上,被老鼠咬了個洞;一頂鳳冠歪在角落,上面的珠翠早就沒了蹤影。她撿起一塊斷裂的木牌,上面刻著“興盛班”三個字,墨跡已經(jīng)發(fā)黑。
“通感符有反應(yīng)嗎?”云姑也走了進來。
蘇晚點頭,指尖的金火微微跳動:“聽見很多聲音,鑼鼓聲,唱腔,還有叫好聲……像是把以前的熱鬧都藏在木頭里了?!彼郎惤羌瓶科?,聽見絲線在“哭”:“上次穿我的是小花旦,她唱《霸王別姬》最好聽,后來班主卷著錢跑了,她就再也沒來過……”
少年抱著個斷了弦的月琴跑進來:“這琴還能響呢!”他撥了下琴弦,發(fā)出“嗡”的一聲悶響,震得戲臺頂上落下幾片灰。
“別碰!”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雨幕里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手里拄著根竹杖,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皺紋,卻一雙眼睛卻很亮,正警惕地看著他們?!澳銈兪钦l?在這兒做什么?”
“我們是路過的,躲躲雨?!碧K晚連忙解釋,“無意冒犯?!?/p>
老太太走進來,目光掃過后臺的狼藉,嘆了口氣:“也沒什么可冒犯的了,這戲臺早就廢了?!彼钢菈K“興盛班”的木牌,“我男人以前是這戲班的武生,唱花臉的,嗓門亮得能掀了屋頂?!?/p>
原來老太太姓陳,年輕時是戲班的青衣,和丈夫在這戲臺上唱了半輩子戲。后來戲班散了,丈夫去世,她就守著這戲臺,一晃就是三十年。“逢年過節(jié),我還會來擦擦臺子,看看戲服,就像他們還在似的?!标惱咸羌瓶科?,手指輕輕拂過破洞,“這是他當年最喜歡的行頭,說穿起來像真的將軍?!?/p>
雨漸漸小了,天邊透出微光。陳老太搬來幾張破板凳,給他們倒了些涼茶:“別嫌棄,井水湃過的,涼絲絲的?!?/p>
蘇晚喝著茶,聽她講戲班的故事:有唱小生的師兄總愛偷藏點心給她;有敲鑼鼓的師父脾氣暴,卻會在她唱錯時悄悄打暗號;還有她和丈夫第一次同臺,他演霸王,她演虞姬,謝幕時他偷偷塞給她一塊糖,說“以后天天給你買”。
“后來為什么散了?”少年忍不住問。
陳老太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電視多了,聽戲的人少了,班主賺不到錢,就把行頭當了,帶著剩下的錢走了。有人去了劇團,有人回了老家,就我和老頭子舍不得這戲臺,留了下來?!?/p>
少年看著臺上的藻井:“我們幫您修修戲臺吧?把柱子刷上漆,把破洞補上,肯定能好看些。”
陳老太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修它干啥?沒人來聽戲了,再好看也是空的?!?/p>
“不一定啊。”蘇晚笑著說,“就算沒人聽戲,它也是您和先生的念想,是那些戲班故事的家。修好了,念想就有地方待了?!?/p>
陳老太看著她,忽然抹了把淚:“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