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為“安家工程”新建的筒子樓工地還在施工,腳手架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輪廓。
近處,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少了往日的喧鬧,多了幾分凝重。
更遠處,是廣袤的、經(jīng)歷了土改、分到農(nóng)民手中的田野,在夕陽的余暉下,顯出一種沉甸甸的、孕育著新生的希望。
許大偉那絕望的哀嚎,劉文斌失魂落魄的背影,陳翠蘭悲憤的控訴,周小娥無聲的淚水,蘇婉清冰冷的絕交信……
還有大會上那肅殺的氣氛和臺下無數(shù)雙復雜難言的眼睛……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
“建設新社會,光有熱情和磚瓦不夠……”陳朝陽低聲自語,聲音被風吹散,“還得有刮骨療毒的勇氣,去清理舊時代埋下的雷啊……”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寒意的空氣。這場風暴,是寒霜,也是淬火。
刮去了腐肉,傷口會痛,但新肉,也將在痛楚中生長。
他望著暮色中那片沉默的工地輪廓,仿佛看到了風暴過后,那真正扎根于這片土地之上的、堅實的未來。
路還長,但這刮骨療毒的第一步,必須邁得堅決。
“報告首長!”就在此時趙鵬從遠處而來開口匯報,“周小娥同志的情況,趙紅梅同志剛做了最終確認?!?/p>
陳朝陽沒回頭,只從喉嚨里“嗯”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趙鵬深吸一口氣,語速清晰:“周小娥同志態(tài)度非常堅決。她不要劉文斌一分錢補償,也堅決不再回劉家。她說……”
“不想再跟姓劉的有半點瓜葛了。只想要一塊地自力更生…”
陳朝陽夾煙的手指猛地一顫,煙灰簌簌落下。他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看不出情緒,眼底卻翻涌著驚濤駭浪。
一個被舊時代吞噬了全部青春的女人,在獲得自由的瞬間,唯一的訴求竟只是“一塊能長出糧食的地”!
“趙紅梅同志已經(jīng)協(xié)調(diào)好了,周小娥同志父母早亡,如今孤身一人,按許明遠副縣長的指示,在城郊劃了三畝水澆地給她。
地契明天就辦。婦聯(lián)還組織了幾個積極分子,再幫著起兩間磚瓦房?!?/p>
“好,安排妥帖,不過我看周同志,身體欠佳,著婦聯(lián)同志多照顧,我的意見是再安排婦聯(lián)工作名額,對其生活有所保障?!标惓査妓髌涕_口!
土地…這個被踩在舊社會最底層的女人,向新政權索要的,不是施舍,不是依附,而是干百年來農(nóng)民血脈里最根本的東西--能自己刨食、站著活下去的那方土!
“是保證完成任務!”趙鵬立刻記錄回應!
記錄完畢后,他猶豫片刻,聲音壓得更低:“首長……還有許大偉同志安置的事。通和地委……那邊……”
陳朝陽眼神陡然銳利:“說!”
“地委辦公室剛轉(zhuǎn)來電話記錄,”趙鵬遞上一張薄紙,“通和地委王明遠書記……震怒。
原話是:‘陳朝陽搞什么名堂!許大偉是敗類!是抹黑新政權的毒瘡!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不遣返原籍游街示眾,留著他在昌平當老爺嗎?還有臉保留房子?簡直是無組織無紀律!包庇縱容!’王書記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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