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聯(lián)小院里,趙紅梅的大嗓門指揮著布置下一次聯(lián)誼會的會場。新房的工地上,打夯的號子聲此起彼伏。
河南,伏牛山皺褶深處的小王莊。
49年的秋,比往年更干冷些。風(fēng)吹過光禿禿的田埂,卷起一陣嗆人的黃土。
陳翠蘭佝僂著背,把幾捆沉甸甸的玉米桿子拖到自家土坯房的墻根下碼好。
這點柴火,得精打細算,才能熬過這個漫長的冬天。
屋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還有小女兒招娣細弱的嗚咽。陳翠蘭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和著灰土,在臉上劃出幾道泥痕。
她撩開打著補丁的藍布門簾,昏暗的光線下,土炕上躺著她的婆婆,蓋著一床破絮,咳得蜷成一團。
九歲的兒子鐵蛋正踮著腳,努力把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野菜糊糊端給炕沿邊的妹妹。
七歲的招娣小臉蠟黃,抱著膝蓋縮在角落,小聲啜泣著喊冷。
“娘,妹妹喝不下……”鐵蛋看見她進來,聲音帶著點沮喪和擔(dān)憂。
陳翠蘭心里一揪,快步走到墻角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箱前,摸出貼身藏著的鑰匙打開。
里面放著家最金貴的東西:一個油紙包。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繩子,露出里面小半袋糙得硌手的玉米面。
“鐵蛋,去灶上再燒把火,熱點水?!标惔涮m舀出一點點玉米面,聲音干澀。鐵蛋應(yīng)了一聲,麻利地跑去灶間。
陳翠蘭看著油紙包里又薄下去一層的糧食,再看看炕上病弱的婆婆、瘦弱的女兒和過早懂事的兒子,一股沉重的責(zé)任,沉甸甸地墜在心底。
七年了,自打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收到那張寫著丈夫名字的“陣亡通知書”,她的日子就像這黃土坡,一眼望不到頭,只有無盡的苦熬。
男人死了,死在打鬼子的戰(zhàn)場上,留給她一個“烈屬”的名頭,和這副千斤重的擔(dān)子。
眼淚早就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日復(fù)一日的勞作,像一頭蒙著眼拉磨的老驢。
鐵蛋對爹幾乎沒印象,招娣更是從未見過爹的模樣。
日子就在這沉重的灰黃色調(diào)里,一天天往前挪。直到九月的一天,村頭忽然響起了喧天的鑼鼓聲和嘈雜的人語。
小王莊,這個閉塞得幾乎被遺忘的山坳,迎來了土改工作隊。
整個村子都活泛了,像一潭死水里投進了石塊。陳翠蘭也被通知去村公所登記人口、核實成分。
村公所那間破廟改的大屋里擠滿了人,空氣里彌漫著汗味、旱煙味和一種前所未有的亢奮氣息。
土改工作隊的同志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軍裝,正挨個詢問、記錄。
張干事低頭看著登記冊,例行公事地詢問:“下一個,陳翠蘭家是吧?家里幾口人?成分?”
陳翠蘭這時方才上前聲音低沉沙啞:“四口。婆婆,我,兒子鐵蛋九歲,女兒招娣七歲。是貧農(nóng)。”
“嗯。家里有軍屬或者烈屬沒有?”
陳翠蘭沉默了幾秒,仿佛沒聽見??諝馑坪跄塘艘幌?。周圍登記、議論的嘈雜聲成了背景音。
張干事疑惑地抬頭,看向陳翠蘭:“大嫂?問你呢,家里有沒有參軍的?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