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斌呆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前攤開著一份寫了一半的“情況說明”。
鋼筆擱在紙上,墨跡暈開了一小團污漬。
他摘下眼鏡,用力揉著酸脹的眉心,臉上是深深的疲憊、痛苦和掙扎。
他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一本嶄新的筆記本,扉頁上,是蘇婉清娟秀的字跡:
“贈文斌:愿我們攜手,建設(shè)新教育,擁抱新生活?!迸赃呥€畫著一架小小的鋼琴。
這本充滿愛意和期許的筆記本下面,卻壓著幾張泛黃、邊緣磨損的舊紙。
那是他離家參軍前,父母按著他的手,在一張寫著“婚書”的紅紙上按下的指印。
還有一封幾年前周小娥托人輾轉(zhuǎn)寄來的信,字跡歪歪扭扭,語句不通,大意是爹娘身體還好,讓他安心打仗,家里有她。
新與舊,自由與枷鎖,甜蜜的愛情與沉重的責(zé)任,如兩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腦海里激烈撕扯。
他愛蘇婉清,愛她的才華,愛她的思想,愛她代表的那種光明、自由的新世界。
可周小娥……那個沉默、像影子一樣存在于他生命背景里的女人,她的痛苦,她的付出,她此刻躺在醫(yī)院里蠟黃的臉,還有父母那絕望的哭訴,好似沉重的枷鎖,死死地勒住了他的喉嚨。
他抓起鋼筆,想在“情況說明”上寫下“周小娥只是童養(yǎng)媳,沒有感情,沒有婚姻事實”,但筆尖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醫(yī)生那句“是舊社會壓在婦女身上的一座大山”的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
他能理直氣壯地說,這座大山的重量,與他無關(guān)嗎?
“劉副局長……”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是局里的一位老校工,他手里拿著一封信,欲言又止,“蘇老師……讓我把這個轉(zhuǎn)交給您?!?/p>
劉文斌心頭一跳,幾乎是搶過了那封信。
信封是蘇婉清常用的素雅信紙,上面沒有稱呼,只有三個字:“劉文斌(親啟)”。
他顫抖著手撕開信封,抽出信紙。
只有寥寥幾行字,字跡依舊娟秀,卻帶著一種力透紙背的冰冷和決絕:
“劉文斌同志:
真相丑陋,不堪卒睹。自由戀愛,竟成笑柄。
你我之間,情斷義絕,勿復(fù)相見。
蘇婉清即日”
沒有質(zhì)問,沒有謾罵,只有冰冷的切割。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劉文斌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