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仿佛一道晴天霹靂,李母身子晃了晃,心中似乎早有所感,如今確認,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身子發(fā)軟差點癱倒下去。
李向國和李秀蘭驚呼一聲,趕忙扶住她。周圍的村民們也都沉默了,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犧牲…了…”她重復著這兩個字,聲音破碎不堪。
“骨灰…組織上派了領導護送…下午…就能到縣里火車站…”鄉(xiāng)長的聲音越來越低。
院子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李母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過了許久,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掃過悲痛的兒女,掃過滿院沉默的鄉(xiāng)親,最后定定地看向鄉(xiāng)長,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心頭巨震的問題:
“向民…他…沒給隊伍丟人吧…”
鄉(xiāng)干部一愣,隨即用力點頭,聲音帶著敬意:“沒有!李大娘!向民同志是英雄!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李母聽著,布滿淚痕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動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然后,她推開兒女的攙扶,盡管身體還在顫抖,卻努力地、一點點地挺直了那瘦小的脊梁。
“好…好…”她喃喃著,渾濁的淚眼中,除了無邊的悲痛,竟緩緩燃起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光,
“沒給部隊丟人…就好…我兒…沒白死…沒給祖宗丟人…”她轉(zhuǎn)向李向國和秀蘭,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收拾…收拾…去縣里…接…接你弟弟…回家!”
車輪碾過鐵軌的單調(diào)聲響,如同沉重的鼓點,敲在徐衛(wèi)華的心上。
北上的列車在盛夏的原野上奔馳,窗外是新的生機,卻絲毫無法驅(qū)散他胸中那團鉛灰色的陰云。
“哥!帶上我吧!我力氣大,槍法準,打壞人絕不含糊!”記憶的閘門再次被沖開——那是三年前,東北冰天雪地的征兵點。
十九歲的李向民,穿著打補丁的舊棉襖,臉蛋凍得通紅,眼睛里卻燃燒著純粹的、渴望戰(zhàn)斗的火焰,死死拽著他的衣袖。
是他,徐衛(wèi)華,當時還是營長的他,看著那雙熱切的眼睛,點了點頭,親手把這棵好苗子帶進了隊伍…
而如今,帶回來的,卻是一盒骨灰,一面紅旗,兩枚勛章。
巨大的愧疚噬咬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安達縣簡陋的小站臺,氣氛凝重。接到通知的縣、鄉(xiāng)干部肅立一旁。
最前面,站著三個人:
大哥李向國,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漢子,穿著漿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舊軍裝,臂纏黑紗,臉上刻著深沉的悲慟和一種兄長特有的堅韌。他緊緊攙扶著身邊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母親。
二姐李秀蘭,二十出頭,梳著利落的短發(fā),同樣臂纏黑紗,眼睛紅腫,緊咬著下唇,努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李母身材瘦小,背脊卻挺得筆直,穿著一身漿洗得干干凈凈的深藍色粗布褂子,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在腦后挽成一個髻。
她的臉上布滿風霜的刻痕,嘴唇緊抿著,沒有哭天搶地,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到站的火車。
一刻鐘后,火車內(nèi)一群戰(zhàn)士涌出,與此同時,覆蓋著紅旗的棺槨被抬下火車。
李母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全靠大兒子有力的臂膀支撐著,才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