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建議,聽起來都像是一個關心生產(chǎn)、心思縝密的基層領導基于常理提出的,完全在1949年土法上馬的框架內(nèi)。
王教授深以為然,一一采納。高溫蒸煮、石灰水二次消毒、精準控溫拌種……每一個步驟都嚴格把關。
等待的日子漫長而焦灼。
陳朝陽內(nèi)心清楚大概的生長周期,但他按捺住“劇透”的沖動,只是每日“例行”到暖棚看看,問問溫濕度記錄,從不指手畫腳。
二十多天后,當?shù)谝粚尤斚厦苊苈槁殂@出灰白色的小菌蕾時,整個基地轟動了!
老農(nóng)們擠在棚口,嘖嘖稱奇:“我的老天爺!廢料堆里真長出仙菇了?!”
陳朝陽在眾人簇擁下走來。他看著眼前蓬勃生長的景象,心中感慨萬千:前世超市里幾塊錢一斤的平菇,在這里卻是科技與土法結(jié)合的奇跡。他拿起一朵沉甸甸、肥厚的平菇,感受著那實實在在的生命力。
他轉(zhuǎn)向激動的人群和王教授,聲音洪亮而真誠:
“鄉(xiāng)親們,同志們!看到了嗎?這不是什么仙術!這是王教授和農(nóng)技員們用科學知識、加上咱們昌平人的智慧和汗水,從土里刨出來的‘真金白銀’!”
“它證明了,沒有沒用的地,只有沒找對的路!沒有真正的廢物,只有放錯地方的資源!”他舉起手中的平菇,“這‘空中仙菇’,就是咱們昌平人自力更生、變廢為寶的活樣板!
王教授,您辛苦了!這個冬天,咱們要讓昌平的老百姓,家家戶戶的鍋里,都飄起這菌子湯的鮮味兒!”
他沒有提“東北老鄉(xiāng)的傳說”,更沒有提自己那點“先知先覺”。
此刻,他就是一個為治下百姓找到新活路、為科學家成果由衷高興的縣委書記。
王教授聽著陳朝陽的肯定,看著滿架豐收的平菇,疲憊的臉上綻放出由衷的笑容,心中對這位年輕書記的務實、敏銳和知人善任,充滿了敬佩。
六層毛竹架上,灰白色的平菇如同層層疊疊的祥云,在這片曾經(jīng)被遺忘的角落蓬勃生長。
然而,這份收獲的喜悅,很快被來自南方的灼痛無情打斷。
就在平菇豐收的喜悅還未散盡時,一封沾滿汗?jié)n、硝煙味和淡淡霉腐氣息的信件,通過交通線,送到了陳朝陽案頭。
信封上那力透紙背、帶著熟悉豪氣卻難掩焦灼的落款,讓陳朝陽的心猛地一沉:“李毅”。
1949年8月中旬,贛南叢林
空氣粘稠如粥,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奮力前行的戰(zhàn)士胸口。
腐葉、沼澤的腥氣,與濃重的汗臭在濕熱中蒸騰、發(fā)酵。
陽光被茂密的樹冠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徒勞地灑在林間小徑上,卻驅(qū)不散這蒸籠般的窒息感。
沉重的喘息、壓抑的咳嗽、武器碰撞的叮當,交織著痛苦的呻吟和無法抑制的嘔吐聲——往日激昂的行軍號子,早已被這絕望的交響取代。
“噗通!”
又一個年輕的身影毫無征兆地軟倒,像被抽去了脊骨。身旁的戰(zhàn)友驚呼著七手八腳將他拖到樹蔭下。
衛(wèi)生員小張顫抖著解開他汗透的軍裝,露出滾燙發(fā)紅的皮膚。濕布擦拭上去,嘶嘶作響,騰起細微的白氣。
戰(zhàn)士眼神渙散,嘴唇干裂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這是今天倒下的第七個??崾?,這無形的重錘,正冷酷地瓦解著這支鋼鐵之師。
不遠處,一個用樹枝草草搭起的棚子下,景象更加駭人。幾名戰(zhàn)士裹在薄毯里,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面龐在青紫與慘白間變幻。
片刻,高燒又迫使他們猛地掀開毯子,痛苦地撕扯著衣領,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嚎。
衛(wèi)生員小吳死死攥著一個空了大半的棕色小玻璃瓶,標簽上模糊的“奎寧”字樣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瓶子空了,他眼中最后一點光也隨之熄滅。一周前,這最后的救命藥就已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