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墨軒終于開始正視三人,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保護老朽?呵呵,老朽何德何能,竟勞動組織如此‘關懷備至’?”
他特意在“關懷備至”四個字上加了重音,那清高的眼神仿佛在說:何必用這等冠冕堂皇之詞來糊弄我?
王建川見狀,知道繞彎子沒用,只得稍微把話挑明了一些,但依舊保持著“規(guī)勸”的基調:
“墨軒同志,我們也要認識到,作為一名政協(xié)委員,尤其是在一些公開或非公開的場合,發(fā)表言論還是要注意影響,要符合當前的大局。
有些……個人看法,或許有其道理,但不合時宜地傳播,就容易造成思想上的混亂,這就不利于團結了。
組織上這也是出于對您的愛護,避免您在言論上出現(xiàn)更大的……誤差?!?/p>
他這話說得遠不如之前預想的那般硬氣。
原因無他,會議室里在場的三人心知肚明,眼前這位看似清瘦孤高的田墨軒,背后還站著一位軍長女婿。
這層關系,總是橫亙在這場看似尋常的組織談話之間。
按理說,軍隊與地方互不統(tǒng)屬,但官場行事,不知何時,或者說貫是如此,不止明面上的章程,更有水面下的權衡。
真要嚴格按照某些內部精神“嚴肅執(zhí)行”,把話說得過于嚴厲,把事做得太絕,誰知道會不會引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原本計劃中應該更加嚴厲的批評和“幫助教育”,到了嘴邊,便不由自主地摻入了些許水分,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客氣”。
這客氣,更像是基于現(xiàn)實利害的謹慎,一種不愿輕易結怨的留有余地。
這讓他們的“規(guī)勸”聽起來總有些底氣不足,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先泄了三分力。
“誤差?”田墨軒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似在品味其間的荒謬,“王主任所言‘誤差’,是指老朽談及我國故土?
還是指老朽質疑傾舉國之力于一役,是否拖累了民生復蘇?
亦或是……老朽不該直言某些盟友行徑?”
他的聲音底氣十足,自帶不為所動的倔強。
他根本不接“愛護”、“健康”這套說辭,直接點破了問題的核心,是言論,是思想。
黨組副書記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不由得加重了幾分:“墨軒同志,請你端正態(tài)度。
組織上是在幫助你,提醒你。
你要正確理解當前的國際國內形勢,要和我們的方針保持一致。
不要固執(zhí)己見,更不要散布那些不利于友好的言論,這是原則問題!”
聽到“原則問題”四個字,田墨軒臉上的譏誚笑意反而更深了,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干凈整潔的長衫領口,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士大夫即將“拂袖而去”的決絕。
他環(huán)視對面三人,目光清冷:
“老朽一介布衣,蒙不棄,添列咨議之位。平生所恃,無非胸中一點未泯之良知,與筆下幾句不昧心之直言?!?/p>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利之所在,雖眾口鑠金吾不從?!?/p>
“今日既覺老朽之言‘不合時宜’,‘有誤差’,罷黜便是。何必以‘健康’、‘愛護’之名,行禁言之實?”
“《詩經》有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諸位既非知我者,老朽亦無復多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