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腸踉蹌著退出陳銘家三條街外,才扶著棵老槐樹穩(wěn)住身形。喉頭一陣腥甜涌上來,他猛地偏頭,一口暗紅的血濺在青石板上,像朵驟然綻開的毒花。
“咳……咳咳……”他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眼底翻涌著驚怒和難以置信。怎么會是那個瘸腿的少年?那個在街角被潑皮欺負(fù)得縮成一團(tuán)、連糖都攥不穩(wěn)的孩子,怎么會是三郎?
他想起剛才的場景——派去的三個手下都是跟著他多年的好手,擅長用迷藥和淬毒的短刃,對付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綽綽有余??伤麆偡瓑M(jìn)院,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韾烅?。沖進(jìn)去時,正看見那少年拄著棗木拐杖站在院中,他的三個手下全倒在地上,手腕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嘴里塞著自己的布巾,眼里滿是驚恐,卻沒流一滴血。
“你是誰?”無腸當(dāng)時還握著那本線裝書,以為只是哪個多管閑事的江湖人。
少年沒說話,只是抬起那雙總像含著淚的眼睛看他,右腿不自然地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删驮跓o腸分神的瞬間,他動了。那根磨得光滑的棗木拐杖像活了過來,帶著破空的風(fēng)聲掃向他的手腕。無腸驚覺不對,側(cè)身避開,卻見拐杖的另一頭突然彈出寸許長的尖刺,擦著他的脖頸掠過,帶起一陣涼意。
“三郎?”無腸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頭劇震。傳聞里這孩子只會些陰毒的旁門左道,怎么會有如此凌厲的身手?
他不再留手,書頁猛地一抖,數(shù)十枚浸了劇毒的銀針射向少年。可少年的身法比他想象中快得多,瘸腿的劣勢仿佛只是偽裝,在庭院里騰挪閃避,拐杖時而化作短棍,時而變作軟鞭,招招都沖著他的關(guān)節(jié),卻始終留著一線生機(jī)——明明有好幾次能擊中他的要害,卻都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
“你不敢殺我?”無腸冷笑,抓住少年舊傷復(fù)發(fā)、動作遲滯的瞬間,猛地拍出一掌。這掌凝聚了他十成內(nèi)力,本想直接震碎對方心脈,卻沒料到少年竟不閃不避,用拐杖死死架住他的手腕,同時左肩狠狠撞了過來。
“砰!”兩股力道相撞,無腸只覺得手臂發(fā)麻,胸口像被巨石碾過,氣血翻涌。而那少年悶哼一聲,嘴角立刻溢出血來,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傷,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門框上,臉色白得像紙。
無腸這才注意到,少年的舊棉襖下,腰側(cè)纏著厚厚的布條,此刻正滲出刺目的紅——他早就受了重傷!
“原來如此……”無腸又驚又恨。若不是三郎帶傷在身,剛才那一下,倒下的就是他自己。這孩子分明有機(jī)會下殺手,卻偏偏留了手,是不屑?還是……另有所圖?
他看著少年扶著門框,咳著血卻依舊挺直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寒意。這哪里是只受驚的鹿,分明是頭藏起利爪的狼,平時縮著獠牙,一旦亮出爪牙,便足以致命。
“后會有期。”無腸咬著牙,強(qiáng)壓下再沖上去的念頭。他知道自己討不到好,三郎雖傷,眼底的那股勁卻沒散,再耗下去,怕是真要栽在這里。
此刻,他扶著槐樹,從懷里摸出個小巧的瓷瓶,倒出三粒漆黑的藥丸,仰頭吞下。藥丸入喉奇苦,卻迅速壓住了翻騰的氣血。他望著陳銘家的方向,眼里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三郎……”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你留我一命,是想看著我怎么讓陳銘活在地獄里嗎?可惜,你護(hù)得了一時,護(hù)不了一世?!?/p>
風(fēng)卷起地上的血漬,帶著股鐵銹味。無腸理了理凌亂的衣襟,那張蒼白的臉上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平靜,仿佛剛才吐血的不是他。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巷深處,背影清瘦,卻透著股不死不休的狠勁。
他沒看見,在他離開后,那棵老槐樹的樹洞里,藏著半枚沾血的糖塊——是三郎剛才撞過來時,從懷里掉出來的。
白曉玉蹲在三郎面前,看著少年蒼白如紙的臉,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嘴角的血漬上用力蹭了蹭,力道又輕又賴,活像巷口那些調(diào)戲姑娘的浪蕩子?!靶研?,小瘸子?!彼曇魤旱玫?,帶著點(diǎn)不正經(jīng)的痞氣,“再裝死,我就把你扔去喂狗了——哦,忘了你怕狗,那扔去喂斷腸書生怎么樣?”
三郎的睫毛顫了顫,像是被這無賴話刺醒了。他費(fèi)力地睜開眼,視線還發(fā)著糊,只看見白曉玉湊得極近的臉,眉梢挑著,眼里卻沒什么玩笑的意思。下巴被捏得有點(diǎn)疼,他下意識想躲,卻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嘶”了一聲,嘴角又沁出點(diǎn)血沫。
“活了?”白曉玉松開手,用袖子胡亂抹了把他的臉,把血污和塵土混在一起,倒顯出幾分孩子氣的狼狽,“問你,陳銘家是不是你救的?”
三郎沒立刻說話,只是偏過頭,看向屋里傳來的嬰兒啼哭聲,那聲音軟糯,像能化開冬日的冰。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細(xì)得像絲線:“嗯。”
“怎么回事?”白曉玉追問,順手從林清硯藥箱里摸出塊干凈的布,往他滲血的腰側(cè)按去,力道重得讓三郎悶哼一聲。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陳大人……把我安頓在隔壁院子?!比梢е麓剑鄣妙~角冒冷汗,“昨天傍晚,看見三個黑衣人在墻頭窺探,腰里……藏著迷藥囊,和柳樹村現(xiàn)場找到的一樣?!彼D了頓,聲音更低了,“我……我就在柴房躲著,剛才他們翻墻進(jìn)來,我就……”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按住腰側(cè)的手被血浸透,布片下的傷口像是裂開了,紅得刺眼。白曉玉皺眉,剛要再問,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銘抱著孩子跑了出來,李小姐被他扶著,臉色還有些蒼白,卻執(zhí)意要出來道謝。
“小兄弟!大恩不言謝!”陳銘看見三郎這副模樣,想起自己那狠戾的一腳,眼圈頓時紅了。他把孩子塞給妻子,“噗通”一聲跪在三郎面前,實(shí)實(shí)在在磕了個響頭,“是我混賬,錯怪了你,還……還踢了你那一腳,你若要罰,盡管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