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桂花香飄過,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白曉玉抬頭望向天邊的月亮,突然想起妖紅當年那句話,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在說鐵如風,還是在說當年那個愛滾泥的自己。
而此刻,睡夢中的鐵如風翻了個身,懷里緊緊抱著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棍,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又夢見了白天的刀光,卻沒松開手。
第七次暗殺來在驚蟄,雨絲裹著寒意鉆進將軍府的窗縫時,鐵如風正蹲在廊下給黑貓梳毛。檐角突然墜下道黑影,軟劍帶著潮氣直刺他后心——那是邪教“影衛(wèi)”的手法,專挑人最松懈的時刻動手。
少年幾乎是本能地往側(cè)一滾,懷里的貓被甩出去半尺,卻沒忘弓起身子哈氣。他手抄起腳邊的石硯,憑著妖紅教的“貓撲鼠”身法撲向黑影,硯臺砸在對方手腕上,軟劍“當啷”落地??伤擞靶l(wèi)擅長雙殺,另一個黑衣人已從梁上躍下,短刀直指他咽喉。
“低頭!”白曉玉的吼聲從廚房方向傳來,緊接著是個油乎乎的面團飛過來,正糊在黑衣人臉上。鐵如風趁機矮身,抓起地上的軟劍反削,卻沒留意對方袖口滑出的毒針——還是白曉玉撲過來拽著他后領(lǐng)往后踉蹌,毒針擦著他鼻尖釘進廊柱,冒出絲絲黑煙。
“笨蛋!打跑一個就忘了看四周?”白曉玉把他按在身后,自己拎著鍋鏟迎戰(zhàn),“影衛(wèi)從來是成對出沒,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
鐵如風攥著軟劍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氣自己差點中招。等白曉玉用鍋鏟把兩個黑衣人拍暈綁起來,他突然蹲下身,對著那枚毒針發(fā)呆,指尖反復摩挲著被針尾掃過的鼻尖,聲音發(fā)顫:“剛才要是……”
“沒有剛才?!卑讜杂裼迷罨夷税阉哪?,把油面團塞進他手里,“記住了,江湖人打架跟你練招式不一樣,他們不按套路出拳,還愛藏暗器。下次見著穿黑衣服的,先往他褲腿里扔塊石頭再說。”
少年捏著面團,突然想起第三次暗殺時的情景。那時對方扮成送菜的老農(nóng),扁擔里藏著鏈子槍,他明明看出破綻,卻猶豫著沒先動手,直到鐵蘭被鏈子纏住腳踝,才紅著眼把老農(nóng)掀進菜筐。事后白曉玉罵他“書呆子氣”,卻默默在他窗臺上擺了把淬了麻藥的短匕——那匕首要捏著特定的機關(guān)才會彈出刀刃,適合他這種“不想傷人卻不得不防”的性子。
第五次暗殺發(fā)生在夜里,三個蒙面人翻墻進來時踩斷了瓦片,鐵如風在夢里都警覺地彈起來,憑著“回鋒步”繞到敵人身后,木棍點中兩人穴位,卻被最后一個人用迷煙嗆得直咳嗽。還是白曉玉從房梁上丟下串鞭炮,震得敵人慌了神,他才趁機用濕布捂住口鼻反制。
“迷煙比毒針陰,得隨身帶塊泡了醋的布。”白曉玉當時一邊給他灌醒酒湯解煙毒,一邊往他懷里塞布包,“別覺得用這些丟人,你那套‘點到為止’,對付好人行,對付瘋子得用瘋子的招?!?/p>
此刻雨還在下,鐵如風看著被綁在柱子上的影衛(wèi),突然想起第六次暗殺后,白曉玉教他怎么辨認毒藥——“看見這種紫黑色的粉末,別用手碰,直接往他自己臉上揚”;想起第四次他追刺客時差點掉進陷阱,是白曉玉扔來根麻繩,罵他“眼里只有敵人,沒看見腳下的坑”;甚至第一次他打跑人后蹲在地上哭,也是她塞來糖葫蘆,說“哭完記得看看對方有沒有裝死”。
“白姐姐,”他突然抬頭,臉上還沾著灶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遇到這些事?”
白曉玉正用鐵鏈把黑衣人捆結(jié)實,聞言回頭,嘴角沾著點面粉:“廢話,你這身手藏不住,就像燒紅的鐵塊包不住火。”她走過來,用帕子擦掉他臉上的灰,動作卻頓了頓,“但你記著,厲害的不是你能打跑多少人,是知道什么時候該跑,什么時候該喊人幫忙?!?/p>
鐵如風望著她沾著油星的臉,突然明白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她總在他練劍時故意制造聲響,讓他習慣在嘈雜中保持警覺;她把張亮做的機關(guān)鼠塞給他玩,實則是教他辨認機括的動靜;甚至她每天罵罵咧咧地跟他“切磋”,用煤塊砸他、拽他頭發(fā),都是在逼他習慣突如其來的攻擊。
雨停時,陳銘來把刺客押走,看見廊下晾著的軟劍,忍不住咋舌:“這影衛(wèi)的劍都能被你奪過來,如風的功夫越來越好了?!?/p>
鐵如風沒說話,只是把那枚毒針小心翼翼收進錦囊,又將白曉玉塞給他的醋布包塞進袖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既能給貓梳毛,也能握緊武器,雖然每次打完都會發(fā)抖,卻再也沒像第一次那樣,忘了看身后的危險。
白曉玉靠在門框上啃著饅頭,看著少年把暗器分類收好,突然覺得他眼里的怯懦淡了些,多了點藏在靦腆底下的韌勁。她想起妖紅說過的“貓有九條命,不是因為活得久,是因為知道什么時候該躲”,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孩子就會明白,保護自己和保護別人一樣重要。
廊下的黑貓?zhí)翔F如風肩頭,用腦袋蹭他的下巴,像是在夸他手里的梳毛梳得越來越熟練。少年笑了笑,指尖劃過貓爪上的肉墊,那里藏著和他一樣的柔軟,卻也藏著該亮出來時絕不猶豫的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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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的燭火在風里晃了晃,鐵如風攤開的輿圖上,紅筆圈住的城關(guān)像塊燒紅的烙鐵。他指尖劃過標注著“鐵”字的營地,那里離敵軍主力不過三里,父親的字跡在旁邊批注著“固守待援”,墨跡卻有點發(fā)顫——那是鐵建寫急了才會有的筆鋒。
“爹不會有事的?!辫F蘭攥著剛收到的家信,信紙被捏出褶皺,“信里說糧草夠,還說……還說讓我們別急著給他做冬衣?!?/p>
鐵如風沒說話,只是把信反復看了三遍。父親的字一如既往地沉穩(wěn),說家里的槐樹該開花了,說鐵蘭新繡的蘭草帕子很精致,說讓如風好好練字——整整三頁紙,沒提半個“戰(zhàn)”字,沒說一句軍情。
可他比誰都清楚,父親越是這樣,情況越不尋常。就像小時候他摔破了膝蓋,明明疼得直哭,卻會笑著對母親說“一點都不疼”。
深夜,鐵如風悄悄走進祠堂。供桌最上層的木匣里,靜靜躺著柄不足三尺的短劍,劍鞘上鑄著只展翅的鳳凰,尾羽處刻著個“鐵”字。這是鐵家祖?zhèn)鞯蔫F鳳劍,據(jù)說當年鐵家先祖憑此劍召集江湖義士,硬生生在亂軍里殺出條血路,劍在,號令就在。
他指尖觸到劍鞘的瞬間,冰涼的金屬像通了電,順著血脈直竄到心口。白天在輿圖上推演的戰(zhàn)局突然清晰起來:父親固守的城關(guān)西側(cè)是片密林,適合設伏;敵軍糧草線過長,若能斷其供給……這些念頭以前只敢藏在兵書批注里,此刻卻像破土的芽,瘋長著要頂開泥土。
“你拿這個做什么?”白曉玉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她叼著根草,倚著門框,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很,“想背著我們偷偷跑路?”
鐵如風嚇了一跳,短劍“哐當”掉回木匣。他轉(zhuǎn)過身,臉頰在月光下泛著白,卻沒像往常那樣躲閃:“白姐姐,我要去找爹?!?/p>
“你瘋了?”白曉玉把草吐在地上,“戰(zhàn)場不是將軍府,那里的刀箭不長眼,別說你這點功夫,就是妖紅來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