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又下了起來,敲在窗玻璃上,像誰在用指甲輕輕刮擦。白曉玉翻了個身,把臉埋進(jìn)枕頭——鼻尖似乎還縈繞著木手被燒毀時的焦糊味,混著秦老爺子屋里那股陳舊的檀香,攪得人心里發(fā)悶。
意識像被什么東西拽著往下沉,她突然站在了一片混沌里,四周是灰蒙蒙的霧氣,腳下踩著的不是地板,是冰涼滑膩的淤泥,沒到腳踝,越掙扎陷得越深。
“你終于來了?!?/p>
一個聲音從霧里飄出來,清瘦,帶著點年輕時的倨傲,又藏著股化不開的疲憊。白曉玉抬頭,看見個穿長衫的男人站在不遠(yuǎn)處,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捏著支毛筆,眉眼間和秦家老宅照片里的秦墨有七分像,只是臉色白得像紙,眼底爬滿了血絲。
“秦墨?”白曉玉試著動了動,淤泥卻像有生命似的,順著褲腳往上爬。
“是我?!鼻啬α诵?,笑聲在霧里散開來,帶著點自嘲,“被困在這里這么多年,總算等來了個能說上話的?!?/p>
白曉玉這才發(fā)現(xiàn),他腳下也踩著淤泥,只是那些淤泥像是怕他似的,在他腳邊繞出個小小的圈。而他身后的霧里,隱約能看到兩個模糊的影子,一個穿著木匠的短褂,一個穿著藍(lán)布褂子,正是周木匠和秀蘭——他們被無數(shù)細(xì)密的黑線捆著,那些線從秦墨手里的毛筆尖延伸出來,纏得他們動彈不得。
“你困著他們,也困著自己。”白曉玉盯著他手里的毛筆,筆桿上刻著的,正是和木手一樣的反紋符咒,“宋在星說你的符咒能放大負(fù)面情緒,可你自己,不也被‘正義’兩個字困住了嗎?”
秦墨的臉色沉了沉,捏著毛筆的手緊了緊:“我沒錯。周木匠傷風(fēng)敗俗,秀蘭不守婦道,他們就該受懲罰?!?/p>
“誰給你的權(quán)力懲罰他們?”白曉玉的聲音拔高了些,“就因為你覺得他們‘不對’,就能用符咒攪得人家家破人亡?就能讓他們死后都不得安寧?秦墨,你這不是正義,是偏執(zhí)!是借著‘替天行道’的由頭,滿足自己的控制欲!”
“你懂什么!”秦墨突然激動起來,毛筆一揮,幾道黑線朝著白曉玉纏過來,“這世上總有法律管不了的惡人!我不用符咒,難道看著他們逍遙法外?”
黑線像毒蛇似的纏上白曉玉的胳膊,冰涼刺骨。她掙扎了一下,突然想起這是在夢里——夢里的規(guī)則,從來都是她說了算。
“法律管不了,有警察;警察管不了,有天道。但輪不到你這個濫用邪術(shù)的家伙來指手畫腳!”白曉玉的聲音剛落,身上突然亮起一陣金光,淤泥里的雙腳猛地一蹬,居然從泥里拔了出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多了根金光閃閃的棍子,身上的警服變成了鎖子甲,腦袋后面還飄著圈佛光。
——得,又在夢里變孫悟空了。這毛病還是小時候看《西游記》落下的,一著急就會在夢里化身齊天大圣。
秦墨顯然被這陣仗嚇住了,后退了一步:“你……你是什么人?”
“打你的人!”白曉玉掄起金箍棒,對著纏在胳膊上的黑線狠狠一敲,黑線瞬間斷成了幾截,化作黑煙消失了,“我不管你當(dāng)年有什么理由,困著兩個無辜的人這么多年,逼著他們認(rèn)下莫須有的罪名,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她踩著筋斗云沖到秦墨面前,金箍棒指著他的鼻尖:“周木匠和寡婦往來,是人家的自由;秀蘭守著丈夫過日子,沒招誰沒惹誰。你憑什么給他們貼標(biāo)簽?憑什么用你的標(biāo)準(zhǔn)審判別人?”
秦墨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捏著毛筆的手開始發(fā)抖。他身后的周木匠和秀蘭,似乎也因為白曉玉的話,掙扎得更厲害了,身上的黑線漸漸變得透明。
“我……我是為了他們好……”秦墨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點自己都不信的辯解,“這世道……人心險惡……”
“人心再險惡,也輪不到你來當(dāng)閻王!”白曉玉的金箍棒往地上一戳,整個混沌空間都晃了晃,“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其實就是個不敢面對現(xiàn)實的懦夫!用符咒害人,不過是因為你沒本事用正道解決問題!”
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jìn)秦墨的心里。他猛地后退幾步,撞在一團(tuán)濃霧上,霧氣散開,露出后面的景象——那是許多年前的秦家老宅,年輕的秦墨跪在地上,看著被鄰居誣陷偷東西的母親哭著磕頭,而他只能攥著拳頭,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是懦夫……”秦墨喃喃自語,眼底的血絲越來越紅,“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受欺負(fù)……”
“不想讓人受欺負(fù),就該學(xué)本事保護(hù)人,不是學(xué)邪術(shù)害人!”白曉玉收起金箍棒,走到他面前,語氣軟了些,“你困著他們,天天用‘都是你的錯’折磨他們,其實是在折磨你自己吧?你知道自己錯了,卻不敢承認(rèn),只能靠著這點執(zhí)念撐著,不累嗎?”
秦墨的肩膀垮了下來,手里的毛筆“啪嗒”掉在地上,化作黑煙沒了。他看著身后漸漸掙脫束縛的周木匠和秀蘭,突然捂著臉蹲在地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肩膀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