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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墨痕深處見仁心（第2頁）

起初，柳清源只是搖頭，言語閃爍。在陳墨溫和而持續(xù)的引導下，他才斷斷續(xù)續(xù)地提及，自己曾是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熱愛古典文學和書法，但近年來因教育體制的變化和人際關系的復雜，感到理想幻滅，身心俱疲，最終辦理了病退。離開講臺后，生活仿佛失去了重心，與家人的溝通也愈發(fā)困難，感覺自己成了一個無用的人。

“我以前…很喜歡寫字?！绷逶脆溃巴豸酥摹短m亭序》，顏真卿的《祭侄稿》…那時候，一提筆，就覺得什么煩惱都沒了。可現(xiàn)在…筆拿在手里，就像有千斤重，寫出來的字，自己也看不下去…”

陳墨專注地聽著，不時點頭，偶爾插話引導：“那種感覺一定很難受。就像最親密的伙伴突然變得陌生了?！彼麤]有評判，沒有說教，只是像一個耐心的容器，承載著對方傾瀉而出的苦悶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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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過程中，陳墨自己的內(nèi)心也并非毫無波瀾。聽著柳清源的敘述，他仿佛看到了無數(shù)個在現(xiàn)代社會快節(jié)奏和高壓下，逐漸失去色彩、陷入困頓的靈魂。他感到一種深切的同情，同時也更堅定了自己走“身心同調(diào)”這條路的決心。他深知，藥物的力量固然重要，但若不疏解心中的郁結(jié)，就如同只清理了河道表面的垃圾，而源頭仍在不斷產(chǎn)生新的淤塞。

“情志內(nèi)傷，是許多疾病的根源?！标惸珜υ谝慌杂^摩學習的實習醫(yī)生李文斌低聲解釋道，這也是在間接向柳清源傳遞中醫(yī)的理念，“肝主疏泄，調(diào)暢氣機。長期情緒抑郁，會導致肝氣不舒，進而影響脾胃功能，導致氣血生化無源，心神失養(yǎng)。所以你看柳先生，既有情緒低落、胸脅脹滿（肝郁），又有食欲不振、乏力（脾虛），和失眠多夢（心神不寧）的表現(xiàn)?！?/p>

李文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后，陳墨才提筆開方。他斟酌再三，以經(jīng)典方劑“逍遙散”為基礎進行加減，重在疏肝解郁，健脾養(yǎng)血，輔以寧心安神之品。方中有柴胡、白芍疏肝柔肝，當歸、白術健脾養(yǎng)血，茯苓、酸棗仁寧心安神，又少佐薄荷以助柴胡宣散郁熱。

“柳先生，這個方子先吃七劑。早晚各一次，飯后溫服?！标惸珜⑻幏竭f過去，叮囑道，“除了吃藥，我還希望您能答應我兩件事?！?/p>

“您說?！?/p>

“第一，每天飯后，下樓散步半小時，不需要快走，就是慢慢地走，看看樹，看看天空。第二，”陳墨指了指窗臺上的綠蘿，“試著每天給它澆點水，跟它說說話，告訴它‘你今天又長了一片新葉子，真不錯’?！?/p>

柳清源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陳墨微笑道：“動則生陽。散步是為了讓身體的氣血流動起來。而照顧一株植物，是和生命建立連接，它能提醒你，生命本身就在生長和變化之中。贊美它，其實也是在學著贊美你自己?！?/p>

柳清源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送走柳清源后，李文斌忍不住問道：“陳老師，您讓他跟植物說話…這真的有用嗎？”

陳墨一邊整理診桌，一邊回答：“文斌，你說什么是藥？草木礦石是藥，針砭艾灸是藥，溫暖的言語、專注的傾聽、一個充滿希望的建議，同樣可以是藥，是‘意藥’。對于柳先生這樣內(nèi)心荒蕪許久的人，我們需要用各種方法，在他干涸的心田里，滴下一滴水，埋下一顆種子。也許很慢，但總要開始?！?/p>

接下來的幾周，柳清源每周都會準時來復診。變化是極其緩慢的，如同冰雪消融。第二次來，他說睡眠似乎踏實了一點，但胃口還是不好。陳墨調(diào)整了藥方，加強了健脾開胃的藥物，并再次鼓勵他堅持散步。

第三次復診，柳清源的臉色似乎不再那么蠟黃，眼神里的沉滯感減輕了些許。他主動提到，散步時看到小區(qū)里的桂花開了，很香。陳墨抓住這個細節(jié)，與他聊了許久桂花的花期、香氣，以及古人詠桂的詩詞。柳清源的話明顯多了起來，雖然大多還是圍繞著書本知識，但不再是完全的自我封閉。

陳墨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積極的變化，在第四次復診時，他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柳先生，最近有沒有想過再提筆寫寫字？哪怕只是隨便劃拉幾筆，不為了寫成作品，就像…就像活動活動手指？”

柳清源沉默了一下，輕聲說：“筆…倒是拿起來過兩次，手生得很?！?/p>

“沒關系，生疏是正常的。就當是完成我布置的‘作業(yè)’，下次來，隨便帶一張你寫的字給我看看，好嗎？什么都行，一個字也可以?！?/p>

這個“作業(yè)”，給了柳清源一個看似外部驅(qū)動的理由，去重新觸碰他曾經(jīng)熱愛卻又因自我苛責而放棄的事物。

期間，孫小軍偶然在走廊遇到剛結(jié)束診療的柳清源，看著他那依舊不算挺拔的背影，帶著幾分譏誚對陳墨說：“陳醫(yī)生，還在用你那一套‘話療’加草根樹皮對付抑郁癥呢？這種重癥情緒障礙，最終還是得靠規(guī)范的抗抑郁藥物和心理干預。你這效率，也太慢了點兒?！?/p>

陳墨正在洗手，水流嘩嘩作響。他關掉水龍頭，用紙巾仔細擦干手，轉(zhuǎn)過身，平靜地看著孫小軍：“孫醫(yī)生，治病如同救火，有些火勢需要高壓水槍猛攻，有些陰燃的火，則需要耐心覆蓋，隔絕空氣。柳先生的情況，屬于后者。他的‘本’已虧虛，猛藥反而可能傷及根本。中醫(yī)講究‘扶正祛邪’，我先要幫他積蓄一點正氣，才有力量去驅(qū)散邪氣。慢有慢的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