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節(jié):微晶子向陳墨提出“身陷囹圄,心向何方”的靈魂拷問,引發(fā)陳墨對內(nèi)心囚籠的深刻反思。)
微晶子那句“心若無向,處處是牢籠”,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墨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漣漪。接下來的幾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但這份沉默與之前的壓抑不同,里面摻雜了太多紛亂而痛苦的思索。
他反復(fù)咀嚼著這句話,審視著自己的內(nèi)心。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確實被一座無形的牢籠緊緊禁錮著。牢籠的柵欄,是由憤怒、委屈、不甘和對孫小軍的刻骨仇恨鑄就的。這座心獄,比秦城監(jiān)獄的高墻電網(wǎng)更加森嚴(yán),更加讓他喘不過氣。無論他身在洗衣房還是清潔組,無論白天勞作還是夜晚躺下,這座心獄都如影隨形。
他渴望找到微晶子所說的“方向”,一個能引領(lǐng)他沖破這內(nèi)心牢籠的方向。但他找不到。每一次試圖掙脫,那些負(fù)面的情緒就像堅韌的藤蔓,將他更緊地纏繞。他越是思考,越是感到無力和迷茫。
這種內(nèi)心的掙扎,甚至影響到了他外在的行為。他掃地的動作重新變得滯澀,呼吸也失去了那短暫的平穩(wěn),時常會不自覺地停下來,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眉頭緊鎖。
微晶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依舊不言不語,只是那雙清亮的眼睛在陳墨身上停留的時間,似乎又長了些許。
這天,他們被分配去打掃監(jiān)獄圖書館旁邊一條幾乎無人使用的舊書庫走廊。這里比之前那條備用走廊更加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紙張霉變和木頭腐朽的混合氣味。高高的書架倚墻而立,上面堆滿了蒙著厚厚灰塵、似乎幾十年無人問津的舊檔案和過期報刊。光線從高處一扇布滿蛛網(wǎng)的小窗透進(jìn)來,在布滿浮塵的空氣中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柱。
環(huán)境壓抑得讓人心頭發(fā)慌。陳墨機(jī)械地?fù)]動著掃帚,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這走廊一般,布滿了灰塵,看不到光亮。那些關(guān)于冤屈、關(guān)于仇恨的念頭,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qiáng)烈。微晶子的那個問題,“心向何方”,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卻找不到出口。
他終于忍不住了。
在掃到走廊盡頭,那個最昏暗的角落時,陳墨猛地停下了動作。他背對著微晶子,肩膀開始微微顫抖,緊握掃帚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轉(zhuǎn)過身,面向依舊在不疾不徐掃著地的微晶子。
他的眼睛因為激動和痛苦而布滿了血絲,聲音嘶啞,帶著一種長期壓抑后終于決堤的顫抖:
“0087!您問我心向何方……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絕望的回音,“我心里只有恨!只有不甘!我沒辦法不想!”
微晶子停下了動作,拄著掃帚,平靜地轉(zhuǎn)過身,看向情緒激動的陳墨。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責(zé)備,只是用一種深邃的、包容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說:“說吧,我在聽?!?/p>
那平靜的目光,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和接納。陳墨心中那道最后的堤壩,徹底崩潰了。
他不再顧忌,不再組織語言,任由積壓了數(shù)月的冤屈、憤怒和痛苦,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我是被冤枉的!是孫小軍!是那個卑鄙小人陷害了我!”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哭腔,卻又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偷偷篡改了我的電子藥方!把關(guān)鍵藥材的克數(shù)改了!我手寫的底稿明明是對的!可沒人信!沒人去看那張底稿!”
“您知道嗎?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醫(yī)生,我對待每一個病人,每一張?zhí)幏剑枷駥Υ约旱难劬σ粯有⌒?!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想過會因為我開的藥方出事!”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晃動,“那個患者過敏,根本就不是我的責(zé)任!是孫小軍!是他害了那個患者,又嫁禍給我!”
他猛地向前一步,幾乎要抓住微晶子的胳膊,但手伸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下,聲音充滿了無盡的屈辱:“法庭上……那些證據(jù),都是他們精心策劃的!李夢瑤……王嫣然……她們知道,她們肯定知道些什么!可是她們害怕,她們不敢說!就因為孫小軍背后可能有人,她們就不敢說出真相!”
說到這里,他想起了探視時父母蒼老的面容,想起了林婉清含淚的眼睛,巨大的愧疚感淹沒了他:“我爸媽……他們一輩子要強(qiáng),清清白白,卻因為我……在鄉(xiāng)親面前抬不起頭!還有婉清……我未婚妻……她那么好,卻要等著我一個‘罪犯’!我毀了她們的生活啊!”
最后,他想起了那個最讓他錐心刺骨的消息,聲音變得尖利而刻毒:“可孫小軍呢?!那個真正的罪人!他居然順利留院了!他穿著白大褂,頂著‘年輕有為’的名聲,享受著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憑什么?!這世道憑什么這么不公?!”
他幾乎是嘶吼著問出了最后一句,然后脫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布滿灰塵的書架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淚終于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灰塵,留下骯臟的淚痕。他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時,將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整個過程中,微晶子始終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他沒有打斷,沒有安慰,沒有評判,甚至連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都沒有。他只是用那雙清澈見底、仿佛能容納世間一切悲苦的眼睛,平和地注視著陳墨,將他所有的憤怒、委屈、不甘和痛苦,都無聲地接納了進(jìn)去。
直到陳墨的宣泄暫告一段落,只剩下壓抑的哽咽和粗重的喘息在走廊里回蕩時,微晶子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包含了無盡的滄桑與洞明。
他向前走了兩步,彎下腰,不是去扶陳墨,而是用他那布滿老繭、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撿起了陳墨因為激動而掉落在腳邊的掃帚。他將兩把掃帚并排靠墻放好,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傾訴從未發(fā)生過。
然后,他重新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陳墨那張被淚水、灰塵和痛苦扭曲的臉上,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蒼老,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陳墨的靈魂上:
“境由心生。”
短暫的停頓,讓這四個字在陳墨轟鳴的腦海中產(chǎn)生了奇妙的回響。境由心生?是說我現(xiàn)在所處的困境,是由我的內(nèi)心產(chǎn)生的嗎?這怎么可能?我的困境明明是孫小軍造成的!
不等他細(xì)想,微晶子繼續(xù)說道,語氣依舊平緩,卻仿佛蘊(yùn)含著雷霆萬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