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0章 腦海中的藥香（第1頁）

（承接上一節(jié)：陳墨在首次探視中得知孫小軍順利留院，內(nèi)心遭受巨大沖擊，復仇決心愈發(fā)堅定。）

洗衣房的轟鳴，像是永無止境的背景噪音，試圖將人的思維也一同攪碎、麻痹。陳墨機械地將一件沾滿油污的工裝浸入刺鼻的清潔劑溶液中，拿起粗糙的板刷，開始重復那令人手腕酸麻的刷洗動作。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帶來一陣澀痛，他只能用肩膀胡亂蹭一下。

周圍是其他囚犯麻木的臉孔，空氣中彌漫著劣質漂白粉和汗臭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1874那令人厭煩的身影偶爾會晃過，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但陳墨已經(jīng)學會將其視為空氣。他的身體在這里，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但他的靈魂，卻迫切地需要一個逃離的出口。

就在這機械勞作的間隙，當雙手憑借肌肉記憶動作，而大腦得以獲得片刻喘息時，陳墨開始嘗試做一件危險而又能帶來慰藉的事情——偷偷地，在腦海中，重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爛熟于心的中醫(yī)知識。

起初，只是幾個零散的詞語，像黑暗中偶然擦亮的火柴，微弱，卻帶來一絲光亮。

“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

這是《黃帝內(nèi)經(jīng)》里的話。他一邊用力刷洗著工裝領口那塊頑固的油漬，一邊在心里默念。正氣……邪氣……他感覺自己此刻就身處一個“邪氣”彌漫的環(huán)境，污穢、噪音、惡意、不公，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那么，他的“正氣”在哪里？如何才能“存內(nèi)”，不被這些外邪所傷？是靠著對家人的思念？還是靠著那燃燒的復仇之火？或許，還需要點別的……

“肝主疏泄，調暢氣機……怒傷肝……”

想到“怒傷肝”，他不由得苦笑。自己胸腔里積壓的怒火，何止傷肝，簡直快要焚毀五臟六腑了。但他必須控制，必須將這怒火轉化為更持久、更冰冷的東西。就像……就像某些藥性猛烈的藥材，需要經(jīng)過炮制，才能祛除毒性，發(fā)揮療效？他這滿腔的憤怒，又該如何“炮制”？

這些零散的思緒，像涓涓細流，開始在他干涸的心田里重新流淌。

漸漸地，他不再滿足于碎片化的回憶。他開始嘗試在腦海中“翻閱”那些厚重的典籍。

今天，他“翻開”的是《傷寒論》。

他閉上眼睛（當然，手中的動作不敢停），想象著自己正坐在醫(yī)學院那間充滿陽光和書卷氣的圖書館里，面前攤開著泛黃的古籍。鼻尖仿佛又縈繞起那種紙張和墨汁混合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他開始一條條地默誦條文。那些拗口的古文，此刻卻像老朋友一樣親切。他甚至開始在腦中模擬“辨證”的過程。

假設眼前有一個“病人”（或許就是他自己），出現(xiàn)了發(fā)熱、怕冷、脖子僵硬……這像是“太陽病”的麻黃湯證？但如果沒有汗出，脈象緊而有力，或許該用麻黃湯；如果已經(jīng)有汗，脈象浮緩，那就該用桂枝湯……用藥的劑量，君臣佐使的配伍，煎服的方法……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在腦中細細推敲。

這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尤其是在身體疲憊的情況下。但奇怪的是，當他沉浸其中時，外界的轟鳴聲、污濁的空氣、1874那令人厭惡的目光，似乎都變得遙遠了，模糊了。他仿佛給自己構建了一個無形的、散發(fā)著藥香的精神屏障，暫時隔絕了現(xiàn)實的殘酷。

“喂！1748！發(fā)什么呆呢？！動作快點！”獄警的呵斥聲像鞭子一樣抽來，瞬間擊碎了他的精神世界。

陳墨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手下意識地加快了動作。“是！是！”他連聲應道，背上驚出一層冷汗。他知道，在這里“走神”是很危險的事情。

獄警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陳墨不敢再完全沉浸，但他并沒有放棄。他改變了策略，不再長時間“神游”，而是利用更零碎的時間，比如彎腰撿拾衣物、排隊打飯、甚至上廁所的短暫片刻，飛快地回憶某個方劑，或者思考某個藥理問題。

有一次，在放風時，他正默默回憶著“四君子湯”的組成（人參、白術、茯苓、甘草），思考著它甘溫益氣、健脾養(yǎng)胃的功效，與這監(jiān)獄里耗損正氣的環(huán)境是何等對立。突然，旁邊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咳……咳咳……1748，你……你以前真是大夫？”

陳墨轉頭，是那個總是病懨懨的老囚犯1159。他咳得臉色漲紅，佝僂著身體，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虛弱。

“嗯?！标惸c了點頭，看著1159痛苦的樣子，出于醫(yī)生的本能，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這咳嗽很久了？”

“老毛病了……”1159喘著氣，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進來之前就有點，這里面……咳咳……濕氣重，冬天又冷，一年比一年厲害?！?/p>

陳墨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面色，萎黃，缺乏光澤；聽他咳嗽的聲音，痰似乎不多，但氣短無力。這很像中醫(yī)里說的“肺脾氣虛”導致的久咳不愈。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會建議他用點補益肺脾、化痰止咳的藥，比如六君子湯加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