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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人民醫(yī)院那場深夜驚魂,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經(jīng)歷了內部調查的暗流涌動、輿論的持續(xù)發(fā)酵、家屬歇斯底里的索賠,以及一只無形大手的暗中推動后,最終無可避免地被推上了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庭。這起案件,因其涉及省內頂尖醫(yī)院、年輕有為的實習生、充滿爭議的中醫(yī)藥以及患者危重昏迷的悲慘后果,早已超越了簡單的醫(yī)療糾紛,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甚至被一些媒體冠以“中藥殺人案”、“實習生草菅人命”等駭人標題。
開庭當日,天色陰沉,烏云低垂,仿佛連天空都感受到了這場審判的沉重。法院門口早已被各路媒體記者圍得水泄不通,長槍短炮嚴陣以待。法警拉起警戒線,維持著秩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審判庭內,莊嚴肅穆,卻又暗流洶涌。高懸的國徽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審判席、公訴人席、辯護人席、原告席、被告席,界限分明,如同劃分開不同命運的鴻溝。旁聽席上座無虛席,壓抑的咳嗽聲、紙張翻動聲、以及低低的議論聲交織在一起。
陳墨在兩名法警的押解下,走入被告席。他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深色衣服,臉色是長期缺乏日照和內心煎熬下的蒼白,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沉靜,如同風暴過后深邃的海,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已被壓抑在平靜的海面之下。他的身形消瘦,卻依舊挺直著脊梁,仿佛一棵被狂風驟雨摧折卻不肯倒下的青竹。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他看到了原告席上,患者張某的妻子那雙被仇恨和悲傷燒得通紅的眼睛,以及她兒子那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猙獰表情;他看到了醫(yī)院代表席上,科室主任劉振華那復雜難言、帶著惋惜與無奈的眼神;他也看到了旁聽席角落里,緊緊依偎在一起、臉色煞白、眼中含淚的王嫣然和李夢瑤,以及他那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父母。母親李秀蘭在看到兒子的一瞬間,就用粗糙的手死死捂住了嘴,發(fā)出壓抑的嗚咽,父親陳建國則用力攥著妻子的胳膊,古銅色的臉龐緊繃著,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堅韌。
庭審在審判長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中正式開始。核對身份,宣布權利義務……流程按部就班,卻帶著冰冷的程式化,每一步都像是在為最終的判決鋪墊著基石。
當輪到原告方,即患者家屬的代理律師——一位以言辭犀利、善于調動情緒著稱的中年律師——進行陳述和舉證時,整個法庭的氣氛瞬間被引燃。
律師先是聲情并茂地描繪了患者張某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其樂融融的生活圖景,然后話鋒陡然一轉,用沉痛而憤怒的語氣,描述了那個“毀滅性的夜晚”,如何因為“被告的極度不負責任和重大過失”,讓一個鮮活的生命陷入昏迷,讓一個家庭支離破碎。他極盡渲染之能事,將陳墨塑造成了一個莽撞、無能、視人命如草芥的“庸醫(yī)”形象,成功地將法庭的同情心和道德審判的天平,引向了原告一方。
“審判長,各位尊敬的陪審員!”律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掌握確鑿證據(jù)的自信,“這絕非一起簡單的意外!這是一起由被告陳墨一系列嚴重違規(guī)、甚至可稱之為瀆職的行為,所直接導致的、本可完全避免的重大醫(yī)療責任事故!其行為已經(jīng)嚴重觸犯刑法,涉嫌構成醫(yī)療事故罪!下面,我將向法庭出示無可辯駁的關鍵證據(jù)!”
他首先拿起了一份文件,動作夸張地展示給法庭:“這是經(jīng)過省人民醫(yī)院官方確認,并由被告陳墨親手簽名確認的醫(yī)囑執(zhí)行單復印件!白紙黑字,清晰無誤地記錄著被告當晚為患者開具的所謂‘膈下逐瘀湯加減’方劑!而根據(jù)我方聘請的權威中醫(yī)藥專家鑒定,”他刻意停頓,目光掃過陪審團,“該方劑中使用的桃仁、紅花等藥材,本身就具有明確的、不可忽視的潛在毒副作用和致敏風險!被告在選擇如此兇險的方劑時,本身就未盡到審慎評估的義務,這是他走向犯罪道路的第一步!”
陳墨靜靜地聽著,面無表情。這份被孫小軍偷梁換柱的“完美”醫(yī)囑單,就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鑰匙,牢牢鎖死了他辯白的大門。
緊接著,律師臉上露出了一個幾乎是勝券在握的表情,他拿起了另一份更加厚重的卷宗,聲音變得更加具有穿透力: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這份證據(jù),將徹底揭開被告在最為關鍵、最考驗醫(yī)德和責任的用藥環(huán)節(jié),那令人發(fā)指的、冷血的疏忽!這將直接證明,被告陳墨,不僅用藥選擇失當,更是在執(zhí)行過程中,公然踐踏了醫(yī)療安全最核心、最不可觸碰的生命紅線——‘三查七對’制度!”
他猛地將目光投向醫(yī)院代表席,聲音洪亮:“我們申請傳喚當晚與被告共同值班的關鍵證人——孫小軍醫(yī)生出庭作證!”
“傳證人孫小軍到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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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長威嚴的聲音在法庭內回蕩。
剎那間,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燈一般,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那個坐在醫(yī)院代表席后排,穿著筆挺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的年輕人身上。
孫小軍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要跳出胸腔!一股混合著極度興奮、志得意滿、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深藏于潛意識深處的恐懼和心虛,如同巖漿般在他體內奔涌!他等待這一刻太久了!這是他精心策劃、步步為營的最終舞臺,是他將陳墨這個礙眼的絆腳石徹底踩入萬丈深淵,并借此鞏固自己地位、向父親證明能力的絕佳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迅速切換成一種沉重、肅穆、帶著幾分“不得已而為之”的莊重表情。他站起身,步伐穩(wěn)健地走向證人席,每一步都仿佛經(jīng)過精心丈量。在書記員面前宣誓時,他舉起右手,聲音清晰而穩(wěn)定,目光“坦誠”地望向審判長,刻意避開了被告席上陳墨那平靜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證人孫小軍,請你根據(jù)法庭要求,如實陳述你所知曉的案件事實。”審判長說道。
孫小軍微微頷首,用一種刻意調整過的、顯得客觀而克制的語調開始陳述:
“審判長,各位陪審員。那天晚上,我因為家中父親突發(fā)急病,不得不暫時離開崗位。當我處理完家事,懷著對科室工作的牽掛返回時,在經(jīng)過處置室門口的時候,恰好看到了令我……至今回想起來仍感到無比震驚和痛心的一幕。”
他的話語充滿了細節(jié),極具畫面感,仿佛在引導著所有人回到那個夜晚。
“當時,患者張先生因為腹部劇痛,呻吟聲非常痛苦,整個處置室的氣氛都很緊張。我看到陳墨醫(yī)生……他正端著藥杯,準備給患者喂藥。他手里……就拿著那份醫(yī)囑執(zhí)行單?!?/p>
說到這里,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眉頭微蹙,仿佛在回憶一個極其不愿面對的場景,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沉痛”和“難以置信”:
“但是……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他核對那份關乎患者生命的執(zhí)行單的過程……非?!浅4颐?。真的,就是拿起單子,目光極其快速地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那個過程,短暫得……可能只有三四秒鐘,甚至更短!我根本沒有看到他進行任何我們醫(yī)療規(guī)范中強制要求的、至關重要的口述核對,也沒有與旁邊的護士進行二次確認……那個‘三查七對’的核心程序,在他那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他刻意強調了“三四秒鐘”、“甚至更短”這些極具沖擊力的詞匯,并輔以一個微微搖頭的動作,將“匆忙”、“疏忽”的印象深深地刻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