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悟,讓他對醫(yī)學的本質有了顛覆性的再認識。醫(yī)學,或許不僅僅是科學(Science),更是一門藝術(Art),一門關于平衡、關于關系、關于如何在復雜生命系統(tǒng)中引導其回歸“道”的和諧狀態(tài)的至高藝術??茖W提供了精密的武器,而哲學與藝術,則賦予了使用這些武器的智慧與悲憫。
(三)融會貫通:從“臟腑情志”到“致虛守靜”的升華
夜更深了,萬籟俱寂,城市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只有陳墨書房里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他自己那越來越清晰、如同鼓點般敲擊在靜謐中的心跳聲。他的探索,如同鑿井,已經穿透了堅硬的表層巖石,開始觸及那甘洌而深邃的泉水——他進入了更為精微的身心互動領域:情志致病理論。
《內經》將人的情志活動高度歸納為“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并深刻地指出它們與五臟生理功能存在著特定的對應關系:“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這并非后世所誤解的、簡單機械的線性一一對應,而是古人通過長期觀察,描繪出的過度的、持久的情志波動,會擾亂相應臟腑的氣機正常運行,導致功能失調,進而由功能性的失調逐漸發(fā)展為器質性的病變。那個“梅核氣”的教師,正是由于長期“思慮過度”,思則氣結,損傷脾胃運化功能,脾失健運,則聚濕生痰,痰氣相互搏結,阻于咽喉要道,從而感到異物感,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這與道家思想有何關聯?陳墨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道德經》第十二章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p>
老子以其超越時代的深刻洞察力指出,過度的、紛繁的外在刺激和感官欲望,會無限地消耗人的精神,擾亂人心的天然清凈與平和,使人迷失其自然淳樸的本性,陷入“心發(fā)狂”的躁動不安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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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清凈”狀態(tài),對應到身體上,不就是五臟六腑氣機的“平和”與“通暢”狀態(tài)嗎?一個終日思慮不休、焦慮不安的人(其“心”處于散亂、攀緣、不靜的狀態(tài)),他的脾胃氣機(運化功能)很難保持順暢和健旺,這就是“思傷脾”的現代解讀;一個容易暴怒、情緒失控的人(其“心”處于亢奮、狂躁的狀態(tài)),他的肝氣必然橫逆上沖,疏泄失常,這就是“怒傷肝”的內在機制。反之,臟腑的物理性病變,也會反過來影響人的情志狀態(tài),例如肝郁氣滯的人往往會感到情緒抑郁、悶悶不樂;心火亢盛的人則會變得煩躁易怒、失眠多夢。這是一個身心交互影響、互為因果、循環(huán)無端的閉環(huán)。
那么,如何打破這個由“心狂”導致“身病”,再由“身病”加重“心狂”的惡性循環(huán)?道家思想給出了其修養(yǎng)論的核心理念——“致虛極,守靜篤”。通過有意識的、持續(xù)的精神修煉,不斷滌除內心的欲望塵垢和固有成見,使心靈達到極度的虛空和寧靜狀態(tài),從而像一面一塵不染的明鏡,能如實映照萬物,卻不被外界的紛擾變幻和內在的貪嗔癡念所牽引和束縛,保持內在的主宰與恒定。而中醫(yī)在治療情志疾病以及養(yǎng)生預防時,除了用藥物、針灸等手段調理失衡的臟腑氣血,也極其強調“恬惔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的養(yǎng)生根本原則。這二者,再次在最高處匯合。
陳墨清晰地回想起祖父在世時,不僅僅是以精湛的醫(yī)術開方用藥,還常常如同一位慈祥而有智慧的人生導師,耐心地教導那些被情志所困的病人一些簡單卻直指根本的心法:建議心思細密的公務員練習書法以寧心安神、收斂浮躁之氣;引導肝氣不舒的商人于清晨或黃昏時分散步于林木水邊,借助自然界的生發(fā)之氣以疏解郁結;甚至只是教導一位焦慮的母親,每天在忙碌中抽出片刻,什么都不想,只是靜靜地觀察自己的一呼一吸,體會氣息在鼻端的進出。過去,陳墨覺得這些囑咐是無關緊要的“安慰劑”,是醫(yī)學之外可有可無的補充?,F在他才豁然開朗,這其實是直指病根的“心藥”!藥物、針灸解決的是“標”,是已經形成的病理產物,如氣滯、血瘀、痰凝;而精神的調攝、心境的轉變,解決的才是“本”,是產生這些病理產物的源頭——那顆失去平靜、迷失在欲望與焦慮中的“心”!
他的人生哲理感悟在此刻達到了一個高潮,如同洶涌的江河終于匯入了廣闊無垠的大?!,F代人,尤其是都市人,生活在信息爆炸、物欲被無限刺激和放大的時代,精神無時無刻不處于一種“向外馳求”、散亂不堪的狀態(tài)。我們的心,就像一面被拋入沙塵暴中的鏡子,沾滿了名為“功名利祿”、“比較焦慮”、“未來恐懼”、“過去悔恨”的厚重灰塵,它映照出的世界自然是扭曲、混亂、令人痛苦不堪的。由此產生的持續(xù)性的焦慮、巨大壓力、無名怒火、深刻失落,正是這個時代許多身心疾病(如高血壓、消化性潰瘍、失眠、抑郁癥、甲狀腺疾病甚至腫瘤)的深層根源。醫(yī)學,如果只盯著顯微鏡下的細菌、病毒和CT核磁片上的陰影、結節(jié),而忽視了那個承載著所有痛苦與歡樂、創(chuàng)造著所有健康與疾病的“心”,無疑是舍本逐末,猶如只修剪一棵病樹枯黃的枝葉,卻不去治理它腐爛的根系。
“真正的健康,或許不僅僅是各項生理指標、影像學檢查的‘正常’,”陳墨坐回椅子,閉上雙眼,內心充滿了如同潮水般涌來的清明與悲憫,“更是一種身心高度和諧、內在寧靜充盈、與自身及外界和平相處的生命狀態(tài)。是如莊子在《大宗師》中所言‘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的豁達與超然,是如老子所描繪的‘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的回歸本源的純真、柔軟與無限生機。治療的最高境界,不僅是治愈身體的疾病,消除有形的痛苦,更是引導患者認識生命、調和內心,回歸這種生命的本真與和諧狀態(tài)。這,或許才是‘治病必求于本’的終極含義?!?/p>
(四)頓悟后的沉思:在兩種智慧間架設橋梁
窗外的天際線,已經由魚肚白逐漸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溫暖的金粉色,宣告著黎明不可阻擋的來臨。稀疏的早班車流聲開始隱約傳來,像這座城市緩慢蘇醒的脈搏。陳墨緩緩地、鄭重地合上手中那本陪伴他度過這個不眠之夜的《道德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飽足與身體上的疲憊。這一夜的探索,不亞于進行了一場艱苦卓絕的顱內跋涉和靈魂洗禮,但他收獲的,是一片遼闊無垠的思想新大陸,以及一個重新錨定的人生與醫(yī)道方向。
他將中醫(yī)理論與道家思想相互印證、結合,發(fā)現的不僅僅是醫(yī)學知識上的相通之處,更是一種世界觀和生命觀的深刻契合。它們共同指向一種整體、動態(tài)、聯系、和諧的宇宙觀,將人視為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強調順應規(guī)律、調和平衡、激發(fā)內在自愈力的重要性。這與他過去所學的、建立在解剖、還原論、實證主義基礎上的現代醫(yī)學,形成了鮮明而深刻的互補。它們并非對立,而是看待生命復雜性的不同維度,如同盲人摸象,各有所得,唯有整合,才能更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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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醫(yī)學如同精密的探照燈,光束集中而強烈,能將疾病的局部病灶、微觀機制照得亮如白晝,細節(jié)分明,為精準干預提供了可能;而中醫(yī)與道家智慧,則像柔和的、無所不包的月光,靜靜地照亮了整個生命景觀的輪廓、內在聯系與周遭環(huán)境,讓我們看到疾病在整個人生劇本、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位置和深層意義。探照燈對于外科急救、急性感染、腫瘤切除等戰(zhàn)場般的場景至關重要;而月光,對于理解慢性病、心身疾病、功能失調以及生命的長期養(yǎng)護與升華,則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它提供的是方向、是境界、是底蘊。
陳墨清晰地意識到,他未來的道路,既不是完全回歸古老的傳統(tǒng),抱殘守缺,也不是固守于現代的壁壘,排斥異己。他不能、也不應該放棄他所受的嚴謹現代科學訓練,那是他手中最鋒利、最可靠的“手術刀”和“探測儀”。但他可以,也應該為這把“手術刀”注入古老的智慧之魂,讓這把“探測儀”擁有更廣闊的視野。他可以在利用影像學和實驗室檢查進行精確診斷的基礎上,思考如何運用“調和陰陽”、“扶正祛邪”的思想來制定更人性化、更注重患者整體生活質量的、個性化的綜合治療方案;他可以在開出降壓藥、降糖藥的同時,思考如何引導患者調整生活方式、飲食結構和精神狀態(tài)(“法于陰陽,和于術數”),從根本上減少對藥物的依賴,甚至逆轉早期病變;他可以在面對一個晚期腫瘤患者時,不僅僅是調動一切手段去抗擊疾病本身,更是幫助其尋求內心的平靜、生命的尊嚴以及與家人的和解,實現“善終”。
這是一種“中西匯通”,但更是一種哲學層面的升華與人格上的完善。它要求醫(yī)生不僅是一個技術精湛的操作者,更是一個生命的敏銳觀察者、耐心傾聽者和智慧引導者。他需要具備科學的、理性的、分析的頭腦,同時也要懷有一顆道家所說的“慈心”、“儉嗇”之心與“不爭”之德——對生命充滿無條件的慈悲與共情,對醫(yī)療干預保持必要的審慎和節(jié)儉(“儉嗇”),不濫用技術,不妄動干戈,不因“能”而過度“為”,尊重生命自身的節(jié)律與選擇(“不爭”)。
天光漸漸大亮,金色的晨曦透過窗欞,灑在書桌上,與那盞徹夜未熄的臺燈的光芒溫暖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陳墨站起身,走到窗邊,極目遠眺,看著這座在晨曦中重新開始蘇醒、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城市。他的內心充滿了平靜而堅定的力量,昨夜的困惑、掙扎與激蕩,已經化為了清晰的方向和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知道,這條融合的道路注定崎嶇不平,會面臨來自傳統(tǒng)和現代雙方面的不解與質疑。如何用現代科學語言和實證方法,去闡釋和驗證“氣”和“經絡”的實質?如何為“陰陽平衡”、“氣血調和”找到客觀、量化的評價指標?如何將“上工治未病”的思想,具體落實到現代預防醫(yī)學和健康管理體系中去?這些都是橫亙在面前的、巨大的、需要一代甚至幾代人共同努力才能克服的挑戰(zhàn)。
但他不再畏懼,也不再迷茫。因為他已經瞥見了那隱藏在紛繁復雜、變化萬千的生命現象背后的、永恒不變的“道”。它既是中醫(yī)所說的“陰陽之道”、“生生之道”,也是道家所說的“自然之道”、“無為之道”。掌握了這個“道”的精神內核,就如同在茫茫醫(yī)海中擁有了可靠的羅盤,無論風浪多大,迷霧多濃,都能大致辨明前進的方向。
他將帶著這個羅盤,重新審視未來的每一個病例,每一次診療決策。他的人生,他的醫(yī)道,都將因此而不同。他不僅是在學習一種新的知識體系,更是在踐行一種新的生命哲學——在積極進取中懂得順應,在運用技術時心懷敬畏,在治療疾病時不忘療愈人心,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永葆一顆虛靜而慈悲的赤子之心。
這條路,他剛剛啟程,但前路,已然被心中的悟道之光照亮,溫暖而堅定。
(本章節(ji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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