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亭臺樓閣的輪廓在月光與燈影下靜默著,一草一木都浸染著王府特有的莊重與安寧氣息。
終于,澄心堂那熟悉的殿宇輪廓出現(xiàn)在眼前。馮安快步上前,無聲地推開厚重的殿門。
暖融的光線混合著淡淡的檀香氣息瞬間流淌出來。他伸手推開殿門,側(cè)身退讓站在門邊,垂手恭立。
白戰(zhàn)抱著已然熟睡的拓跋玉,徑直步入殿內(nèi)。馮安待二人身影完全融入殿內(nèi)的光影后,才弓著腰,極輕地將門扉合攏,未發(fā)出一絲聲響,然后提著燈籠,沿著來路,步履無聲地消失在夜色里。
澄心堂外廳燭火通明,侍立的幾名婢女穿著統(tǒng)一的青色襖裙,皆低眉順眼,屏息凝神,如同殿內(nèi)陳設(shè)的瓷器般安靜地侍立在各自值守的位置上,連呼吸都刻意放輕。
西側(cè)第三根朱漆廊柱旁,浮春垂眸凝息,更將身形向廊柱的暗影里悄然縮進半分,竭力將自己融進那一片沉靜的青色里。
她緊抿著唇,連眼睫都不敢顫動,唯恐一絲多余的聲響便打破了這死寂,引來不必要的注目。?偌大的空間里,只有燭火輕微的嗶剝聲。
?那嗶剝聲像極了冰冷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前日被王爺罰跪在傾盆雨中的情形陡然在眼前浮現(xiàn):豆大的雨點夾著冰雹般的寒意,無情地抽打在她的脊背上,浸透了單薄的襖裙,沉重的寒意直鉆進骨頭縫里。
刺骨的冰冷和粗糙石面硌在膝蓋上的劇痛交織,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盯著腳下石縫里蜿蜒的水流,渾身控制不住地哆嗦,每一息都灌滿了雨水的腥氣和屈辱的苦澀。
那徹骨的冰冷與此刻殿內(nèi)凝固的空氣、以及膝蓋深處隱隱殘留的鈍痛瞬間重疊,讓她幾乎錯覺冰冷的雨水再次順著脖頸滑落。?
她捏緊了藏在素紗衣袖下的指尖,冰冷的觸感讓她猛地一顫,才將那幾乎窒息般的回憶強行壓下,背脊卻繃得更直,像一張拉滿欲斷的弓弦,唯恐泄露出絲毫異樣。
白戰(zhàn)抱著拓跋玉,步履無聲地穿過垂落著流蘇的垂花門簾,踏上連接內(nèi)室的回廊。
回廊兩側(cè)懸掛的紗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地上鋪著的厚絨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內(nèi)室的布置更為雅致溫馨,空氣里彌漫著安神的淡淡熏香。
他不曾停留,徑直走向那張寬大精美的拔步床。層層疊疊的帳幔低垂,床榻之上鋪著厚軟的錦被云褥,色澤溫潤柔和。
白戰(zhàn)動作輕緩異常,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熟睡的人兒安放在那片柔軟之上。
拓跋玉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嚶嚀一聲,翻了個身,將半邊臉頰埋入錦緞之中,烏黑的長發(fā)散落枕畔,睡顏恬靜如嬰孩。
恰在此時,內(nèi)室的門簾被一只素手輕輕掀起。錦書端著盛滿熱水的黃銅盆走了進來,盆中水汽氤氳,蕩開細微的漣漪。
她腳步輕柔,目光低垂,徑直將銅盆捧至白戰(zhàn)身側(cè)。
白戰(zhàn)目光落在盆中蒸騰的熱氣上,無需言語,已然明了。
他伸手探入水中,執(zhí)起浸透熱水的松軟棉巾,手腕微動,擰干多余的水分,動作熟稔。
轉(zhuǎn)身在榻邊坐下,他傾身向前,借著床畔柔和的光線,極其輕柔地用溫?zé)岬慕砼练鬟^拓跋玉光潔的額頭、緊閉的眼瞼、挺翹的鼻尖,最后是那微微嘟起的、猶帶著冰糖葫蘆甜潤色澤的唇瓣。
每一個動作都專注而虔誠,仿佛在擦拭絕世名瓷,生怕驚醒她的好夢。
凈面后,他便就著錦書捧著的盆中水溫,也為自己隨意擦拭了一把臉,洗去些許仆仆風(fēng)塵。
錦書默不作聲地端起銅盆退下,步履輕捷。大約半刻鐘光景,她又端著新打來的、冒著騰騰熱氣的清水回轉(zhuǎn)。
這次,她將黑檀沐盆輕輕放在白戰(zhàn)腳邊的腳踏上,微微屈膝,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刻意的柔順:“王爺,請凈腳?!?/p>
話音落下,她便伸手作勢要去替白戰(zhàn)除去腳上的墨色錦緞云紋長靴。
白戰(zhàn)眉峰驟然一凜,眼中寒光乍現(xiàn),幾乎是本能地,腳猛地向后一撤,動作快如閃電,精準地避開了錦書探來的手指。
一股凜冽的寒意瞬間從他周身彌漫開來,仿佛溫暖的室內(nèi)陡然灌入一股寒流。
“放肆!”他冷斥出聲,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般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凍結(jié)了空氣,“還不退下!本王的腳也是你能伺候的?”
錦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冰針刺中。她猛地抬眼,那雙精心描畫過的杏眸中,瞬間涌上難以置信的錯愕、被當眾呵斥的難堪,以及一絲極力掩飾卻仍泄露出來的不甘與委屈,如碎冰般在她眼底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