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繃的肩線似乎松懈了一瞬,老邁的臉上竟隱隱透出一抹久諳醫(yī)道者遇到“喜脈”時特有的、了然于心的溫和笑意。
他收回左手右手,卻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恭敬地對拓跋玉道:“王妃娘娘,煩請您換另一只手,容老臣再仔細參詳。”
拓跋玉依言,緩緩伸出另一只手腕。胡院判再次凝神診脈,這一次,他的神情卻陡然劇變!
方才那點溫和的笑意瞬間凍結(jié),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臉色驟然轉(zhuǎn)沉,一層難以言喻的凝重和驚疑迅速籠罩了他整張臉孔。
他搭在尺脈上的無名指甚至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又過了良久,這漫長的診脈過程幾乎耗盡所有人的心力。
胡院判終于收回了手。他抬起頭,迎上白戰(zhàn)銳利如鷹隼的目光,那目光深處翻涌的急切與深藏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刺穿。
胡院判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積蓄起全部的勇氣,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沙啞,又蘊含著驚心動魄的轉(zhuǎn)折:“回稟王爺,”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審慎,“王妃娘娘……確為雙身子無疑,脈象流利如珠走盤,尺脈按之不絕,乃滑脈之象,算來……當有月余?!?/p>
“滑脈……月余……”白戰(zhàn)喃喃重復,這四個字如同滾燙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燙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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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激流猛地沖上頭頂,瞬間擊潰了所有冷靜的堤防!
巨大的、狂喜與激動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堅硬的軀殼,幾乎要沖破他冷硬的面具噴薄而出!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身體里凝固已久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驟然奔騰起來!
然而,胡院判沉重的聲音并未就此停止,緊接著的“但是”二字,帶著千鈞力道,將他剛剛升騰起的狂喜狠狠砸回冰窖:“——但是,”
胡院判的聲音陡然下沉,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凝重,“王妃脈象之中,滑利之外,更有異象!寸關(guān)尺三部脈象皆現(xiàn)沉弦滯澀之態(tài),往來艱難,如輕刀刮竹,澀滯不暢。更有甚者,尺脈深處隱有散碎跳突之感,微弱浮游,如豆粒輾轉(zhuǎn)……此乃沉弦澀脈兼見‘雀啄’之象!絕非孕期氣血旺盛之常理!”
胡院判的語氣變得急促而嚴峻:“況且,王妃面色雖平靜,但印堂隱有青氣繚繞,唇色亦欠紅潤,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灰白乏力之態(tài)。凡此種種,皆非吉兆!老臣斗膽推斷……”
他猛地一頓,似乎接下來的話重逾千斤,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王妃恐是……體內(nèi)暗伏毒性!此毒性質(zhì)陰寒詭譎,損及沖任根基,更試圖……蝕耗胎元本源!若不辨明毒源,即刻阻斷,只怕……于王妃鳳體,乃至……龍裔……皆有大害!”
“毒性?!”這兩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刺入白戰(zhàn)的耳中!方才那短暫的狂喜瞬間被凍結(jié)、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森寒!
一股狂暴的戾氣猛地從他心底炸開,直沖頂門!他霍然起身,身后沉重的紫檀木椅被他起身的力道帶得向后猛地一挫,椅腳在堅硬的金磚地面上發(fā)出一聲刺耳銳響,如同瀕死野獸的慘叫!
“你說什么?!”白戰(zhàn)的聲音陡然拔高,怒意與驚駭交織,如同平地炸響驚雷,狂暴的聲浪在沉滯的空氣中劇烈震蕩,震得窗欞都嗡嗡作響。
那雙鷹隼般的厲眸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寒光,死死盯住胡院判,仿佛要將他連皮帶骨洞穿!
整個寬闊華麗的內(nèi)堂,溫度驟降,仿佛突然被拖進了數(shù)九寒冬的冰窟深處!
胡院判被這驟然爆發(fā)的威壓驚得渾身一顫,額上剛剛被風吹干的冷汗瞬間又密密滲出。
他慌忙再次躬身,幾乎將頭埋到胸口:“王爺息怒!老臣絕非虛言!此毒……此毒極其刁鉆陰損,藏匿極深,若非今日為王妃細診雙身之脈,恐……恐一時難以盡察!且……”
他猛地抬頭,眼中同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懼與探究,望向一直沉默得如同冰雕玉琢的拓跋玉:“且依脈象看,此毒……侵入氣血、潛藏臟腑,絕非一兩日之功!當有……經(jīng)年累月的侵蝕積累!若非王妃素來……體質(zhì)根基強韌遠勝常人,只怕……”后面的話,他已不敢再說下去。
拓跋玉靜靜坐在那里,仿佛這石破天驚的診斷與她全然無關(guān)。
她甚至沒有看暴怒的丈夫一眼,只是緩緩收回擱在脈枕上的手,指尖交疊在一起,微微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透出一點玉色的骨節(jié)輪廓。
她微微仰起臉,清泠的目光平靜地迎上胡院判驚疑不定的視線,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唯有一片近乎悲憫的沉寂。
“經(jīng)年累月?”白戰(zhàn)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近乎耳語,卻蘊含著比方才的暴怒可怕百倍的森然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