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艙內(nèi)那獨(dú)處的靜謐驟然被打破,唐三藏不悅地擰緊眉頭,連眼也未抬,目光仍鎖在懷中沉睡的顧清歌身上。
顧清歌面色蒼白如紙,纖弱的身軀裹在厚實衾被中,呼吸微促,顯是風(fēng)寒未愈。
唐三藏修長的手指輕撫她鬢角,動作溫柔得似怕碰碎琉璃,但轉(zhuǎn)瞬便恢復(fù)平日的清冷,聲線如冰泉擊石:“何事?若無事,莫來叨擾你家小姐歇息。”
艙外的如意心頭一緊,聽出那話里的慍怒,寒意從脊背竄起。
她忙垂首,聲音更壓低三分,婉轉(zhuǎn)如鶯啼:“回法師,奴婢想著已至卯時一刻,平日里這時辰小姐早該用過早膳。奴婢自作主張熬了紅棗粳米粥,配了些清淡小菜,最是暖胃養(yǎng)脾——小姐病體未愈,空著肚子恐損元?dú)?,還請法師喚我家小姐起身,與您一同用些熱食。”
她不敢再催,只屏息靜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托盤邊緣,那粗糙陶紋硌得她生疼。
艙內(nèi),唐三藏聞得此言,眸中冷意微融——原來這“礙事”的小丫鬟并非莽撞,而是真心掛念。
連日來的郁結(jié)如濁氣堵胸,他重重一嘆,氣息拂動顧清歌額前碎發(fā);顧清歌似有所覺,嚶嚀一聲,蜷縮更深。
唐三藏小心翼翼地將她自懷中移出,動作輕緩如捧珍瓷,將她安放于床榻間。
他俯身為她掖緊被角,指尖劃過錦緞,一絲不茍地封住所有縫隙,唯恐寒風(fēng)吹入半分。
艙門“吱呀”一聲輕啟,木板摩擦的澀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驚得正神游天外的如意猛一哆嗦,托盤險些脫手。
她急忙穩(wěn)住心神,強(qiáng)作鎮(zhèn)定,抬眼時已換上恭順神色:“法師,麻煩讓讓。”
唐三藏后退一步,身形如松,讓出窄窄通道,目光卻仍冷淡,似在審視。
如意這才抬腳跨入艙內(nèi),一股混合藥香與暖衾的氣息撲面而來,艙室狹小卻整潔,矮幾旁燭臺余燼未冷,映得四壁昏黃。
她直奔矮幾,將托盤輕放其上,碗碟相碰的清脆聲在靜室中回響。
她長舒一口氣,肩頭緊繃的筋肉終于松懈,不由甩了甩發(fā)酸的胳膊——那托盤雖不重,端了一路卻似千斤擔(dān)。
心中暗忖:“哎呀,真真累煞人!早知法師這般冷面兇煞,何苦巴巴地來討嫌?”
腹誹間,她忍不住悄悄翻了個白眼,那動作快如電閃;幸是背對法師,若叫他瞧見,定又要訓(xùn)斥“姑娘家家舉止粗野,不成體統(tǒng)”。
憶起往日嘮叨,她更覺氣悶,又暗中翻了個白眼,這才旋身面向唐三藏。
她斂衽屈膝,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福禮,裙裾如蓮瓣輕展:“請法師慢用,奴婢告退?!?/p>
語畢,不等唐三藏應(yīng)答,她已如受驚小鹿般躥出門去,足不點地,直朝廚房奔去——五臟廟早咕咕作響,她也需一碗熱粥慰藉。
艙門在她身后悄然合攏,獨(dú)留唐三藏佇立原地,目光落在那碗熱氣裊裊的粥上。
粥香彌散,似將艙內(nèi)寒意一寸寸化開,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揚(yáng),終是走向床榻。
他將榻上的顧清歌重新抱起,雙臂如護(hù)稀世琉璃,一手托住她纖柔腰肢,一手輕扶她后頸。
衾被滑落,露出她單薄中衣,晨光自艙窗縫隙滲入,碎金般斑駁灑在她蒼白的頰邊,仿若病玉生暈。
他俯身貼近她耳畔,氣息溫?zé)崛绱合谘暰€壓得極低,唯恐驚碎這易碎夢境:“寶寶…醒醒…先用些粥食再接著睡可好?”
語調(diào)里浸滿未曾示人的卑微——若他座下悟空、悟能、悟凈在此,定要瞠目結(jié)舌。
那昔日西行路上目不斜視的圣僧,視紅顏如白骨、避女子若蛇蝎的佛子,此刻竟甘愿折腰,將清規(guī)戒律焚作灰燼。
只因懷中人是他心底埋藏多年的青梅竹馬,是少時桃花樹下笑靨如花的顧家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