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的腰彎得更深了。他死死盯著那兩扇緩緩開啟又合攏的宮門,渾濁的老眼幾乎要望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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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那兩個踉蹌而出的身影終于撞入眼簾時,他枯瘦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那不是他記憶中意氣風(fēng)發(fā)的國公爺,錦袍玉帶的國公爺;也不是記憶中鮮衣怒馬、眸若星辰的世子。
眼前的人,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白發(fā)零亂地黏在凹陷的額角,臉頰上刻著深重的疲憊與新添的傷痕,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被吸干了泉眼的枯井,唯剩下洗不盡的灰燼。
劉憶安攙著父親的手臂,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年輕的臉上褪去了所有的桀驁與神采,只剩下一層過早籠罩的、刀劈斧刻般的沉靜,沉靜得讓人心慌。
“國公爺……世子……”
一聲破碎的呼喊,從福伯劇烈顫抖的胸腔里擠出來,嘶啞得不成調(diào)。他踉蹌著撲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燒紅的烙鐵上。
他幾乎是撲跪在炎熱粗糙的石板上,伸出那雙布滿褶皺、青筋虬結(jié)如老樹根般的手,想去觸碰國公爺垂落的、沾滿泥污的袍角。
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又猛地縮了回來,仿佛那袍角是滾燙的炭火,會灼傷他也灼傷主人最后的尊嚴(yán)。
他枯枝般的手指痙攣著收攏,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只為壓住喉頭翻涌的、帶著鐵銹味的哽咽。
“老奴……老奴來接您……回府……”
最終,千言萬語,萬般煎熬,無盡期盼,都碾碎了,揉爛了,只榨出這最樸素、最沉重、也最滾燙的四個字,“接您回府”。
這聲音像鈍刀刮過磨刀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鈍痛。
它不是簡單的重逢問候,它是沉船后僥幸漂到岸邊的浮木,是煉獄焚身后殘存的一捧灰燼,是穿越了無數(shù)個日夜、浸泡在恐懼與絕望里熬成的唯一指望。
劉衍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視線從腳下這片堅(jiān)實(shí)得令人恍惚的大地,移到眼前這個同樣風(fēng)霜滿面的老仆身上。
那目光初時是渙散的,如同蒙著一層終年不散的濃霧,空洞地掠過福伯布滿溝壑的臉、花白零亂的鬢角、洗得發(fā)白打滿補(bǔ)丁的舊衣袍。
漸漸地,那濃霧深處似乎有微弱的火星一閃,隨即燃起一絲微弱到近乎虛無的波瀾,那是認(rèn)出故人的、遲滯的驚顫。
他干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銹死的齒輪在艱難轉(zhuǎn)動。
有多少個日夜了?生死無常,朝不保夕,他甚至不敢奢望還能踏出那道隔絕陰陽的宮門,更不曾想過,門外竟還有人守著這風(fēng)雨飄搖的“府邸”。
劉憶安沉默地站在一側(cè)。他比父親更快地看清了徐伯的形容。老人身上那件半舊的藏藍(lán)布袍,袖口磨得發(fā)亮,肘部打著一塊歪斜的補(bǔ)丁,針腳粗陋。
他發(fā)髻松散,幾縷灰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貼在滿是汗跡和塵灰的額角。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布滿血絲,眼袋深重浮腫,顯然是長久憂慮煎熬所致。劉憶安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
定國公府昔日的煊赫,門庭若市、仆從如云的景象,早已在鋃鐺入獄的那一刻化為泡影。
樹倒猢猻散本是常態(tài),唯有徐伯……這個在府中待了大半輩子的老人,竟以這樣卑微而倔強(qiáng)的姿態(tài),守在這里,守著一個或許永遠(yuǎn)無法實(shí)現(xiàn)的渺茫希望。
他喉嚨發(fā)緊,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也只是極輕地喚了一聲:“徐伯……”聲音低啞,帶著劫后余生尚未平復(fù)的顫抖。
徐伯聽到這聲呼喚,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沖破堤岸,沿著臉上深刻的溝壑洶涌滾落,沖刷出道道泥痕。
他不敢放聲,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