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縫隙極其狹窄,只泄露出一點迷蒙的、混沌的微光。久未接觸光亮,即使這微弱的燭火,也像針尖一樣刺向她混沌的意識深處。
她的眼球在狹窄的視野里本能地、茫然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試圖聚焦。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渾濁的、晃動的光暈,金色的、紅色的光斑跳躍著,扭曲著,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霧。
劇烈的酸澀感瞬間淹沒了她的眼球,刺激著眼底脆弱的神經(jīng),生理性的淚水幾乎是立刻就溢滿了那道縫隙,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沒入鬢角散亂的青絲里。
這極其細微的水光和眼瞼的翕動,終于穿透了白戰(zhàn)自身悲傷的壁壘。
他緊握著的那只冰涼的手,那只他一直以為是死物般的手,指尖,極其微弱地、痙攣般地蜷縮了一下!
那觸碰感細微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卻帶著足以劈開混沌的驚雷之力,瞬間穿透了他所有的知覺。
白戰(zhàn)的哭訴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的身體驟然僵住,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抵著她的手背的額頭忘了抬起,臉頰上縱橫的淚痕也忘了擦拭。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絲氣流就將這幻覺般的觸感吹散。
他猛地抬起頭,動作快得幾乎扭傷脖頸,布滿血絲、盛滿淚水的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向拓跋玉的臉龐。
然后,他看到了??吹搅四巧n白的眼瞼間,那道被淚水浸濕的、微微翕張的縫隙。
看到了那縫隙中,一點迷蒙的、茫然無措的、卻似迷失在濃霧森林中的幼獸般的眸光!
那眸光,正虛虛地、毫無焦點地投向床帳頂棚,渙散而脆弱,卻猶如劃破漫長永夜的第一道天光,帶著生命的氣息,轟然撞入了白戰(zhàn)瀕臨崩潰的世界。
“玉……玉兒……?”白戰(zhàn)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調(diào)子,微弱得像氣音,帶著一種極致的、瀕臨破碎般的顫抖。
那不是呼喚,更像是一個溺水者抓住浮木瞬間,從靈魂深處擠出的、恐懼又狂喜的求證。
那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呼喚,似乎穿透了拓跋玉意識外圍的重重迷霧,抵達了某個尚未完全復(fù)蘇的角落。
她的眼睫又劇烈地顫抖了幾下,那道縫隙在淚水的浸潤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擴大了一絲。
她的眸光終于開始艱難地移動,帶著一種沉重的滯澀感,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一點點、一點點地從帳頂移開,循著那熟悉到刻骨銘心、此刻卻充滿脆弱與不確定的聲音來源,向下偏移……
最終,那迷蒙的、盈滿了生理性淚水的視線,越過淚水的薄幕,艱難地、飄渺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上。
那是一張她熟悉入骨,卻又仿佛隔了千年萬載般模糊的臉龐。
深刻的輪廓被憔悴和淚水模糊,赤紅的眼底盛滿了恰似巖漿般滾燙的、巨大的、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的狂喜與……一種她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四目相對,有如跨越了生死長河的兩岸,在絕望的廢墟盡頭,猝然重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諝饽塘?,燭火凝固了,連角落陰影里屏息的李嬤嬤和錦書都凝固成了背景。
拓跋玉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著,喉嚨深處似乎想發(fā)出一絲聲音,卻只逸出一聲短促、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如幼鳥初啼時的顫栗。
“……水……”或許是“……戰(zhàn)……”?那音節(jié)含糊破碎,輕若游絲,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白戰(zhàn)早已不堪重負的心弦上。
白戰(zhàn)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沸騰,又瞬間凍結(jié)。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情緒洪流排山倒海般沖垮了他所有的堤防,將他徹底淹沒。
他倒抽一口冷氣,像是窒息之人終于呼吸到第一口空氣,整個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那赤紅的雙目中,滾燙的淚水似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