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子?”周管事跨出門檻的皂靴停在階上,玄色錦袍下擺繡的墨竹紋被風(fēng)撩動。
他瞇眼打量階下軍漢:洗褪色的戎服肘部磨出毛邊,肩背處棍傷將布料頂起僵硬的弧度,十指緊攥成拳,指節(jié)嶙峋如凍土里的樹根。
“傷好了不在營里當(dāng)值,跑將軍府作甚?”他目光掃過空蕩蕩的門前甬道,“可是將軍召見?”
江木喉頭滾動,唇縫間泄出粗重的喘息。七年邊關(guān)風(fēng)沙磨礪出的硬骨,此刻在這朱門前寸寸發(fā)酥。
他猛地探手入懷,掏出個油紙包,那油紙早被體溫暖得綿軟,邊緣滲出桂花糖脂凝成的深黃斑漬。
“周叔。。?!甭曇羲粏∪缟凹埬ヨF,“煩您。。。把這個交予青兒姑娘?!?/p>
紙包被強塞進周管事掌心,冰涼的觸感激得他一顫。
“就說。。。”江木干裂的唇扯了扯,擠出刀刻般的四字:“。。。木頭哥哥買的。”
不待應(yīng)答,他已旋身躍上馬鞍!韁繩狠抽馬臀,“黑云”長嘶如泣,碗口大的鐵蹄踏碎階前桂葉,化作一道黑電射入長街。
周管事只覺掌心油紙包重若千鈞,抬眼時,唯見滾滾煙塵盡頭,一人一馬撞破秋陽的金霧,轉(zhuǎn)瞬消弭于市聲鼎沸處。
“小兔崽子!”周管事跺腳低罵,錦緞靴尖碾碎一片落葉,“盡給老子找事!”
油紙包的甜膩混著塵灰味鉆進鼻孔,他眼前忽地浮現(xiàn)青兒捧著這糕的模樣:那丫頭若知是“木頭哥哥”所贈,枯井般的眸子可會起半點波瀾?
他倏然打了個寒噤。四十歲的管事給十六歲的粗使婢女送糕。。。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
西街王婆上月還傳謠,說李賬房給廚娘塞了塊杏脯便被罵作“老淫棍”。
若這話飄進素心耳里。。。周管事后頸寒毛倒豎,仿佛已見自己跪在耳房搓衣板上的慘景。
周管事踩著青磚疾行,穿過三重月洞門,停在下人房斑駁的榆木門前。李嬤嬤正坐在矮凳上捶打濕衣,棒槌砸得石砧砰砰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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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姐救命!”周管事將油紙包拍進她沾滿皂沫的手里,“那挨軍棍的江小子送來的!非要給青兒,還說什么。。?!?/p>
他壓著嗓子模仿江木的粗糲聲氣,“‘木頭哥哥買的’!”
李嬤嬤掀開油紙一角,金桂混著冷凝豬油的甜腥氣漫出。她混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管事可知。。。青丫頭摔壞腦子后,最恨人提‘從前’?”
李嬤嬤手指點點自己太陽穴,“上月小翠不過問她老家可有姐妹,她便砸了整筐皂角!”
周管事額角滲出冷汗:“您就說是鋪子新出的時令糕。。?!?/p>
話音未落,東廂房“吱呀”開了一線,素心挽著濕發(fā)探身潑水,杏色衫子下擺濺上深色水痕。
周管事如驚弓之鳥,拔腿便逃!
長街西頭包子鋪蒸騰如霧海。周管事擠在人群里,摸出貼身錢袋。
袋底還殘留素心縫補的針腳。他咬牙拍出三枚大錢:“羊肉餡兒!要肥瘦三七,裹足蔥姜汁的!”
熱包子以鮮荷葉托著,燙得他指尖發(fā)紅。再返下人房時,腳步卻黏在青磚上:素心正晾曬被單,濕布“啪”地甩開,水珠濺上他錦袍下擺。
“給。。。給老姐姐帶的?!敝芄苁聦⒑扇~包塞進李嬤嬤洗衣盆,眼睛卻黏在素心背影上,“天涼。。。趁熱吃?!?/p>
李嬤嬤掀開荷葉,油香混著羊肉膻氣沖得她皺眉。忽見素心晾衣竿上掛著件眼熟的鴉青男衫,袖口磨破處,分明是她前日才繡的竹葉補?。?/p>
“素心啊,”李嬤嬤拖長調(diào)子,“昨兒有人瞧見。。。張護院幫你提水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