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注定是銘刻于史冊的前一日。未至辰時,金烏早已掙脫云靄的束縛,將萬丈光芒潑灑在巍峨的皇城之上。
湛藍如洗的天幕下,飛檐斗拱的琉璃瓦流淌著碎金般的光澤,蜿蜒如龍的朱紅宮墻上,為帝后大婚新系的赤色錦緞在晨風(fēng)中舒卷翻飛,獵獵有聲。
空氣中彌漫著夏日清晨特有的、混合了草木清芬與御苑花香的微醺氣息,夏風(fēng)習(xí)習(xí),溫柔地拂過殿宇間高懸的鎏金銅鈴,竟帶出幾分罕見的、輕盈的韻律。
然而,這普天同慶的喜氣,似乎被太極殿那九丈九尺九寸高的蟠龍金柱與厚重的玄色殿門隔絕了一層。
殿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身著繁復(fù)的朝服,按品階肅然鵠立,冠冕上的梁珠垂旒紋絲不動,仿佛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丹陛之上,那坐在寬大得幾乎將他淹沒的蟠龍寶座中的少年天子白朗。
白朗身著玄黑為底、繡十二章紋、滾赤金龍邊的袞冕,十二旒白玉珠串成的冕旒低垂,半遮著他尚顯稚嫩卻已初具威儀的面龐。
次日是他與皇后張靜姝的大婚之日,按照祖制,需于此吉時在太極正殿宣告大赦天下的恩旨,以示天子仁德,澤被蒼生。
“吉時到——宣詔——”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皇帝近身總管福公公那特有的、略帶一絲尖利卻又穿透力極強的嗓音,在空曠寂靜的大殿中驟然響起,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激起無形的漣漪。
他雙手恭敬地捧起一卷明黃色的緙絲卷軸,那卷軸仿佛重逾千鈞,承載著足以顛覆無數(shù)人命運的重量。
福公公深吸一口氣,展開圣旨,用他那刻入骨髓的、抑揚頓挫的宣旨腔調(diào)高聲誦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乾坤合德,爰定大婚之禮;澤雨覃恩,宜布曠蕩之典。今朕躬承鴻緒,冊立中宮,嘉禮告成,普天同慶。仰體昊天之慈,俯順黎庶之望,特頒恩詔于天下:凡在囹圄,除十惡不赦、謀叛大逆者,咸赦除之!欽此——”
“咸赦除之”四字,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太極殿中轟然炸開!
群臣之中,瞬間掀起一片難以抑制的騷動,雖然無人敢高聲喧嘩,但那低沉的、夾雜著無比驚愕的吸氣聲,以及彼此間迅速交換的、充滿難以置信的眼神,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旋風(fēng),在莊嚴(yán)肅穆的朝堂上盤旋沖撞。
赦免死囚,在大婚之時并非沒有先例,以示仁德。然而,“除十惡不赦、謀叛大逆者”這一條,卻像一道無形的、默認(rèn)的鐵閘。
而此刻,皇帝這道旨意,竟將這道鐵閘也打開了?十惡不赦,謀叛大逆……這幾乎囊括了所有不可饒恕的重罪!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那些本該在秋后處決、甚至凌遲碎剮的重犯,竟也能沐浴到這“大婚”的恩澤而僥幸偷生?
群臣震駭莫名,紛紛垂首,心思各異。禮部尚書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嘴唇無聲地翕動;刑部侍郎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眼神飄忽;幾位老成持重的閣老,眉頭擰成了深壑,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
這赦免的范圍……太寬了!寬得令人心驚膽戰(zhàn)!尤其聯(lián)想到那座象征著帝國最黑暗、最深重罪孽的所在——大內(nèi)天牢,以及其中關(guān)押的那些欽命重犯……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許多人的心頭。
就在這片壓抑的驚濤駭浪中,一個身影的存在感,卻如同極地冰山驟然撞入暖洋,散發(fā)出足以凍結(jié)整個大殿的凜冽寒意!
鎮(zhèn)北王白戰(zhàn)!他站在武官隊列的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淵渟岳峙。
一身玄色蟒紋親王常服,并未著甲,但那久經(jīng)沙場、浸透血火的氣息,卻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壓迫感。他依舊保持著抱拳聽旨的姿態(tài),寬厚的肩膀線條繃緊如鐵,仿佛蓄滿了千鈞之力。
那張輪廓分明、如同刀劈斧削般的剛毅面龐上,此刻卻是一片駭人的冰封。
當(dāng)福公公用那尖細(xì)的嗓音宣讀“咸赦除之”時,白戰(zhàn)那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眸,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路鹩袑嵸|(zhì)的寒芒從中迸射而出,直刺向丹陛之上的福公公,以及那卷明黃的圣旨!
他下頜的線條陡然繃緊,牙關(guān)緊咬,腮邊肌肉微微隆起,顯出一種近乎猙獰的力道。
那雙曾執(zhí)掌千軍萬馬、揮斥方遒的大手,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嶙峋的青白色,緊緊攥成拳頭,微微顫抖著,似乎下一秒就要捏碎什么。
一股狂暴、兇戾、如同受傷猛虎般的恐怖氣息,毫無征兆地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fā)開來!
離他較近的幾位大臣,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縮了半步,仿佛靠近了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
整個太極殿的溫度,仿佛都因白戰(zhàn)的反應(yīng)而驟然降至冰點。
?“定國公府……也在赦免之列?”?一個冰冷得幾乎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聲音,低沉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硬生生擠出來的冰碴子,清晰地穿透了群臣壓抑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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