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躬著身,頭顱低垂,目光只落在身前三尺的金磚地面,仿佛他行走的不是朝堂,而是虛無。
他走下御階。靴底踩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腳步聲被刻意壓到了極致。
幾乎只剩下布料拂過地面的微弱簌簌聲,卻又在這種絕對寂靜中清晰可辨。
那聲音,像羽毛拂過緊繃的鼓面,更像死神的鐮刀在無聲迫近。
數(shù)百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從沈文淵和白戰(zhàn)身上,瞬間聚焦到李德全身上。
看著他一步一步,沉穩(wěn)而無聲地走向大殿中央那抹跪伏著的緋紅身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德全,皇帝最信任的影子,他最輕微的動作,往往都代表著九五至尊最深沉的心意。
此刻,他去取那奏章,代表的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傳遞動作。
沈文淵感受到了這股無聲的迫近。他能感覺到李德全那毫無溫度的目光落在自己高舉的雙手和那份沉甸甸的奏章上。
他沒有抬頭,只是將高舉的雙手又向上托舉了一分,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那份奏章在他的手中,仿佛重于千斤。
李德全終于走到了沈文淵面前。他停下腳步,距離沈文淵不過三步之遙。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示意沈文淵起身。他只是伸出左手——那只手保養(yǎng)得極好,白皙、圓潤、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帶著宮中特有的、不沾染塵埃的潔凈感。
整個宣政殿,數(shù)百人的呼吸在那一刻幾乎同時停滯。針落可聞。
沈文淵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決然。
他緩緩抬起頭,額頭離開了冰涼的金磚,留下一個淺淺的紅印。
他鷹隼般的目光與李德全那古井無波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相接。
沒有言語,沒有交流。沈文淵鄭重地、雙手捧著那份凝聚著他身家性命。
也凝聚著滔天風(fēng)暴的奏章,穩(wěn)穩(wěn)地、遞向了李德全那只象征著皇權(quán)意志的手。
李德全的手指輕輕觸碰到那奏章的封面。封皮是略硬的暗青色紙,上面用極其工整的蠅頭小楷寫著題目和署名,墨色深沉如血。
他的指尖,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那份奏章。在交接的瞬間,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似乎極其隱晦地掠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快得如同錯覺。
那情緒里有凝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亦或是更深沉的、屬于宮廷深處老狐貍的算計?
他接過了奏章,并未多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份尋常公文。
隨即,他立刻轉(zhuǎn)身,動作依舊是那份恭謹、平穩(wěn)、無聲無息。
他雙手捧著奏章,如同捧著一塊燙手山芋,又像是捧著一塊隨時可能爆裂的烙鐵,沿著來時的路徑,一步一步,向御階之上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追隨著那抹深紫的身影,追隨著他手中那份薄薄卻重若泰山的奏章。
白戰(zhàn)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奏章上,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不見一絲漣漪。
方才眼中掠過的那抹異色,已被碾碎在深不見底的冷靜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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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袍袖下的雙手,非但沒有顫抖,反而五指微微收攏。
骨節(jié)在寬大的蟒袍袖口內(nèi)繃緊,如同磐石般沉穩(wěn)地壓在檀木案幾邊緣,指下仿佛蘊藏著千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