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巨大的宮墻陰影,忠實而沉默地庇護著這一人兩馬。
楚言的身影幾乎與深色的宮墻融為一體,唯有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在陰影中反射著冷靜的光芒。
穿透灼熱的氣浪,牢牢鎖定著宮門深處和視野所及的每一個方向。
他在等待,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收斂鋒芒,卻隨時準備在召喚響起時,爆發(fā)出摧毀一切阻礙的力量。
夏日的酷熱并未消退,陰影之外的廣場依舊是一片白熱化的地獄。
而在這狹窄的蔭庇之下,只有無聲的汗水滴落和漫長等待的心跳聲?;蕦m的巨影,沉沉地壓在這片天地之上。
寅卯之交,天光未破,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闕的飛檐斗拱。
宣政殿內(nèi),百盞赤金蟠螭宮燈已燃至中段,燭淚在精銅燈柱上凝成道道蜿蜒的琥珀色溝壑。
將大殿內(nèi)肅立的文武群臣身影拉得斜長而扭曲,投映在冰冷似鐵的金磚地上。
空氣沉滯如膠,彌漫著陳年楠木、沉香屑以及無數(shù)緊繃心弦蒸騰出的無形汗氣。
值殿侍衛(wèi)身披玄甲,手持金瓜,立于丹墀兩側(cè),宛如一尊尊被時間遺忘的青銅俑像,唯有盔纓在穿堂而過的微風(fēng)中,極其緩慢地拂動。
殿門高闊,九排鎏金門釘在燈影下反射著幽冷的微光,如同巨獸閉合的齒列。
司禮太監(jiān)第三次抬眼覷向御座方向,額角的汗珠滑入鬢角,洇濕了一小塊絳紫宮袍的領(lǐng)緣。
御座之上,年輕的皇帝白朗,身著繁復(fù)的十二章袞冕,一身明黃色龍袍,更襯得面容清癯。
他指間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扳指,目光卻似穿透了殿宇厚重的門扉,落在某個遙不可及的虛空。
玉扳指在他指根轉(zhuǎn)動,無聲地碾磨著凝凍的殿內(nèi)時光。
忽然,一種無形的漣漪自殿外擴散開來。并非聲音,而是某種更深沉的震顫:是靴底在金磚上極其輕微又整齊地挪移、摩擦所匯成的低響,是數(shù)百道呼吸在瞬間的凝滯與屏息。
殿門武士手中沉重的金瓜長戟,在無聲的指令下,緩緩向兩側(cè)分開,如同摩西分海,為唯一的通行者讓開神道。
門檻極高,烏木包銅,沉淀著百年的權(quán)力踐踏。一只鑲綴著猙獰睚眥獸首的玄鐵戰(zhàn)靴,率先踏過這道象征帝國最高權(quán)力界限的門檻。
靴底沾著未化的塵土與一絲若有似無、干涸成赭褐色的印記。
白戰(zhàn)并未頂盔摜甲,只著一身玄青色云錦蟒袍,腰間束一條嵌滿墨玉的犀角帶。
然而這身象征尊榮的武官蟒服,卻被他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氣象。
肩背如山岳般沉凝寬闊,行走間龍行虎步,蟒袍下擺隨著他穩(wěn)健的步伐獵獵翻卷,仿佛裹挾著城外凜冽的朔風(fēng)與鐵銹般的血腥氣。
他面容剛毅如斧鑿刀刻,濃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斷崖,為他本就威嚴的面容添上幾分沙場宿將的酷烈。
那雙眼睛,如鷹隼,如寒潭,深不見底,眸光掃過之處,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帶著實質(zhì)般的壓迫感,沉沉壓下。
殿內(nèi)群臣的反應(yīng),是權(quán)力場上最精妙的默劇。無須號令,無須眼神交流,便在白戰(zhàn)靴底踏上金磚的瞬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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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將文東武西、原本壁壘分明的兩列朝臣,齊刷刷地向后、向兩側(cè)推開。
動作迅疾而無聲,帶著一種浸入骨髓的敬畏與恐懼交織的本能。
緋袍、青袍、紫袍,繡著仙鶴、錦雞、獬豸的補服,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象征品秩的意義,只剩下被絕對力量驅(qū)散的倉皇。
老邁的御史中丞腳步踉蹌,險些撞到身后的蟠龍柱,被身邊一名年輕的給事中死死扶住,后者自己的手指也在官袍下不受控制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