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一直守著,立刻察覺到了。她湊近床邊,緊張又期待地輕聲呼喚:“孩子?孩子?醒醒?”
青兒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極其漂亮、恰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般的杏眼。
然而,此刻這雙眼睛里,卻充滿了?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空洞?。
如初生的嬰兒,不,比初生嬰兒更甚,那是一種徹底剝離了所有過往的、純粹的空白和混沌。
她的眼神毫無焦距,茫然地望著低矮、糊著舊紙的木屋頂棚,又緩緩移動到錢嬤嬤布滿皺紋、充滿關(guān)切和緊張的臉上。
沒有任何熟悉,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陌生和不解。仿佛在問:“這是哪里?你是誰?我是誰?”
劇烈的頭痛如同鋼針般攢刺著她的太陽穴,尤其是額角傷口的位置。
她想抬手按住,但全身的劇痛,尤其是左腿那錐心刺骨的痛楚。
讓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細弱的、仿佛幼貓般的?“嘶…”?聲,眉頭痛苦地蹙起,小小的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蜷縮。
“孩子,別怕,別亂動!你傷得很重!”李嬤嬤連忙按住她沒受傷的肩膀。
聲音放得更加輕柔,如同哄慰幼兒,“你摔傷了,老婆子把你背回來的。告訴嬤嬤,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爹娘呢?”
名字?家?爹娘?青兒那雙茫然的杏眼努力地轉(zhuǎn)動著,似乎在混沌的意識深處極力搜尋著這些詞匯所代表的意義。
但是,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劇烈的頭痛。她微微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
喉嚨里只發(fā)出幾個模糊不清的、毫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呃……啊……”眼神依舊空洞而困惑地看著錢嬤嬤。
李嬤嬤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死心,又換著方式問了幾個問題:“認得這里是哪里嗎?記得自己怎么摔的嗎?疼不疼?”
青兒只是下意識地皺緊眉頭,表達著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感。
對于所有問題,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除了痛苦,依舊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她甚至無法理解這些問題的含義。
李嬤嬤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撫平青兒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深深的憐憫和一絲了然。?
“唉……可憐見的……”李嬤嬤低語,望著床上那個恰似白紙般脆弱茫然的小小身影,
“墜崖時頭部的重創(chuàng)……加上這巨大的驚嚇和漫長的昏迷…這孩子,怕是魂兒摔丟了大半,前塵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一聲沉重的嘆息在狹小簡陋的屋子里回蕩,李嬤嬤粗糙卻溫暖的手掌。
極其輕柔地拂過青兒被冷汗浸濕的額發(fā),拭去她眼角因劇痛而滲出的生理性淚水。
“莫怕,莫怕啊,有嬤嬤在呢。咱們先把身子骨養(yǎng)好,旁的…往后再說。”
養(yǎng)傷的日子,如同在泥濘的沼澤中跋涉,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和無助的喘息。
最初的幾天最為兇險,李嬤嬤幾乎衣不解帶地守在小床邊。
高燒如跗骨之蛆,在深夜時分兇猛襲來。青兒小小的身體燙得像塊火炭。
細弱的脖頸和胸口迅速布滿潮紅,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熱,意識在滾燙的迷霧中沉沉浮浮,發(fā)出模糊不清的痛苦囈語?!盁帷铩邸?/p>
破碎的詞匯毫無邏輯地組合著,聽得李嬤嬤心如刀絞。
“好孩子,撐住??!”李嬤嬤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的井水浸透布巾,敷在青兒的額頭、脖頸、腋下,試圖帶走那致命的高溫。
她小心地撬開青兒緊咬的牙關(guān),用干凈的布片蘸了溫熱的淡鹽水,一點一點潤濕她干裂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