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免禮。”白微微的聲音依舊清冷,但對著白戰(zhàn)開口時,似乎比方才少了一絲公事公辦的疏離。
多了一分屬于“白薇薇”本身的語調(diào),“陛下龍體欠安,昨夜批覽北境軍情奏報,憂思邊患,至三更方歇,今晨實在乏力,特命本宮代行,為王爺及漠北將士壯行?!?/p>
她的解釋簡潔有力,將皇帝的缺席歸因于勤政憂國導(dǎo)致的疲憊,既安撫了軍心,又維護了皇帝的威嚴(yán)。
但話語中透出的信息是,皇帝在看軍報、憂思邊患至深夜。既是解釋,也是對白戰(zhàn)這位邊帥責(zé)任的無形強調(diào)與鞭策。
白戰(zhàn)保持著躬身的姿態(tài),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穿透面甲的縫隙傳出:“陛下勤政愛民,心系邊關(guān),臣感激涕零,更惶恐職責(zé)深重。勞煩殿下親臨,臣等不勝惶恐?!?/p>
話語是標(biāo)準(zhǔn)的臣子對答,挑不出一絲錯處。他低垂的眼瞼掩蓋了所有真實的情緒。
昨夜批閱奏折至三更?是真的勤政,還是這位監(jiān)國義妹的說辭?他心中疑慮叢生,但面上波瀾不驚。
“惶恐不必?!卑邹鞭钡?,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白戰(zhàn)低垂的頭盔上,“王爺為國戍邊,勞苦功高。陛下與本宮,還有這京城萬千黎庶,皆心系漠北將士安危,盼王爺早日蕩平邊患,定國安邦?!?/p>
她的話語是典型的官方辭令,但在“蕩平邊患,定國安邦”八個字上,語氣微微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期許和壓力。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白戰(zhàn)身后的拓跋玉和白念玉。
聲音略略放緩了一絲,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仿佛屬于“義妹”的溫度:“此去漠北路遙天熱,嫂夫人身懷六甲,玉侄兒年少初歷風(fēng)霜,王爺務(wù)必珍重家人,善加照拂。”
這簡單的關(guān)切,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白戰(zhàn)心中激起微瀾。
他依舊躬身:“謝殿下關(guān)懷。臣謹(jǐn)記于心?!?/p>
拓跋玉立在車旁,將長公主那看似體貼的“珍重家人,善加照拂”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
疲憊如同沉重的潮水,幾乎將她淹沒。昨夜的癡纏耗盡了她最后的氣力,清晨的喧囂更添暈眩,腹中的重量時刻提醒著她的不便。
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帝國最高權(quán)力象征之一的關(guān)切,并未在她心底激起溫暖的漣漪,反而像投入疲憊泥沼的一顆石子,只攪起一片混沌的泥濘。
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如同細小的蟲蟻,悄然爬上她的心尖。
珍重?照拂?在這十萬將士開拔、丈夫即將遠赴刀光劍影的生死場時,這輕飄飄的話語,在她聽來,更像是帶著精致偽裝的、無情的負擔(dān)轉(zhuǎn)移。
丈夫的性命安危,何嘗不系于朝廷的糧餉補給、朝堂的明槍暗箭?這些,長公主殿下能“珍重”、“照拂”幾分?
她微微蹙了下秀氣的眉尖,那點煩躁讓她下意識想攥緊扶著白念玉手臂的手指,但指尖剛蜷起,觸及兒子年輕有力的臂膀,又生生克制住了。
她畢竟是拓跋族的明珠,異族血脈里流淌的驕傲,以及白戰(zhàn)賦予她的、超然于凡俗禮法的地位。
讓她迅速將那點不合時宜的煩亂壓了下去。她不能失態(tài),尤其在這萬眾矚目、關(guān)乎丈夫顏面的時刻。
于是,在那短暫的蹙眉之后,她的神情迅速歸于一片沉靜的湖水。
她并未像尋常命婦那樣感激涕零地行禮謝恩,只是對著長公主鳳輦的方向,微微頷首。
那頷首的幅度極小,矜持而疏離,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在肩頭的花瓣。
她的唇線抿成一條沒有情緒的直線,嘴角甚至沒有向上勾起一絲敷衍的笑意。
那雙曾因昨夜歡愉而氤氳水光的眸子,此刻低垂著,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巧妙地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真實想法的微瀾:疲憊、隱憂、一絲絲被強壓下的對這不痛不癢“關(guān)懷”的冷意。
以及身為異族公主、無需俯仰皇室權(quán)威的、深藏于骨的淡漠與自持。
她所有的反應(yīng),最終都無聲地凝聚在那只輕輕搭在隆起腹間的手掌上,仿佛那里,才是她此刻唯一愿意珍視和照拂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