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楣上的油漆層層剝落,露出的原木紋路里嵌著積攢的灰塵,此刻正簌簌落在他肩頭。
門外夾雜著雨絲的清冷空氣瞬間涌入,沖淡了室內(nèi)的悶濁,卻也帶來了更深沉的寒意。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默然踏出了侍衛(wèi)居住的低矮排房。
屋檐外的雨絲細密如織,在昏沉的晨曦中斜斜飄落,將整個王府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冰冷的雨點打在手背、臉頰上,帶來細微的刺痛感。
拓跋玉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白戰(zhàn)身后半步之遙。她不敢抬頭去看丈夫?qū)掗焻s顯得異常疏離僵硬的背影,視線只能牢牢鎖住腳下濕漉漉的青石板路。
那石板年深日久,被無數(shù)次腳步和雨水打磨得光滑烏亮,此刻映著水光和檐角燈籠昏黃的光暈,像一條流淌著暗沉血液的冰冷河流,蜿蜒著通向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深處。
每一步落下,裙裾都不可避免地沾上濺起的泥水,冰涼的濕意透過薄薄的衣料貼在小腿上,帶來陣陣寒意,一如她此刻冰冷的心境。
回廊深邃曲折,朱紅的廊柱在雨幕和霧霾中顯得黯淡陰沉。高大的飛檐遮蔽了天空,只留下一道狹窄的、灰蒙蒙的天光縫隙。
廊下懸掛的氣死風(fēng)燈被風(fēng)吹得輕輕搖晃,唯有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水汽模糊了視線,前方幾步遠的距離尚能看清,更遠處則完全隱沒在雨幕形成的灰白屏障之后。
空氣里彌漫著濕冷的草木氣息,混合著王府特有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淀了歲月與權(quán)勢的沉重木質(zhì)香氣,此刻聞起來卻帶著腐朽和陳舊的壓抑感。
雨水敲打著廊頂?shù)耐咂?、廊外的芭蕉闊葉,發(fā)出噼啪、沙沙的單調(diào)聲響,在這空曠迂回的廊道間形成詭異的回音,一聲聲敲在人心坎上,更添寂寥與不安。
白戰(zhàn)步履沉凝,每一步都踏得很實,靴底踩在濕滑的石板上發(fā)出清晰而沉悶的“篤、篤”聲,如同沉悶的鼓點,敲在拓跋玉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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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散發(fā)出的低氣壓比這陰雨天還要沉重,如同無形的巨石,沉沉地壓在她的肩頭后背,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只能更緊地攥住衣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一點尖銳的刺痛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這無邊的沉寂和恐慌徹底吞噬。
偶爾有巡查的侍衛(wèi)或行色匆匆的仆役從對面或岔路走來,見到他們,都慌忙躬身避讓到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王府,似乎都籠罩在一層無形的、粘稠的陰霾之下,安靜得詭異。
拓跋玉的心隨著腳步愈發(fā)下沉。大哥會在哪里?夫君為何如此篤定要去尋他?方才澄心堂那邊……她不敢深想下去,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繞上她的心臟。
?就在這對心思各異的夫妻沉默地穿行在迷宮般的深宅回廊時,王府深處,澄心堂西側(cè)殿外那片被遺忘的角落,已然成為人間地獄在現(xiàn)實中的冰冷投影。
拓跋野赤著雙腳。那雙曾踏遍疆場、穩(wěn)健有力的腳掌,此刻深陷在殿墻根下冰涼濕滑的石板苔蘚之中。
那墨綠色的苔蘚,在連綿陰雨和終年不見陽光的潮濕環(huán)境里瘋長,厚膩、滑冷,像某種貪婪的活物,帶著刺骨的寒意,緊緊吸附、包裹著他的腳踝和腳心。
寒氣并非僅僅侵襲皮肉,它們?nèi)缤瑹o數(shù)細小的冰針,順著腳底的經(jīng)絡(luò)、血脈,帶著蛇行的陰毒,一路猛烈地向上侵襲,狠狠刺入他因極度緊張和寒冷而持續(xù)痙攣抽痛的小腿筋肉之中,帶來一陣陣鉆心的麻痹和劇痛。
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著那已經(jīng)繃緊到極限的神經(jīng)。
他背脊死死抵著身后冰冷堅硬、粗糲無比的殿墻石壁。
那堵厚重的石墻,像一道沉默而殘忍的界碑。
界碑之內(nèi),是澄心堂殿內(nèi)剛剛上演的血腥煉獄。
界碑之外,是他此刻所占據(jù)的、這片狹窄而骯臟的喘息之地。
粗糲尖銳的石塊凸起,透過單薄的衣衫,狠狠硌著他緊繃的脊柱肌肉,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石壁上每一道風(fēng)霜侵蝕的凹痕。
這種尖銳的痛感,在此刻甚至成了一種奇異的錨點,將他那幾乎要離體而去的魂魄,勉強釘在這沉重的軀殼之內(nèi)。
胸膛如同被烈火燎烤過的風(fēng)箱,劇烈地起伏喘息著。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強行將無數(shù)碎裂的冰碴吸入肺腑,扯得五臟六腑都攪動般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