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那些喧囂的聲響,此刻似乎被這璀璨的燈火過濾了一層,嗡嗡地沉入下方,變得遙遠而模糊,只偶爾有馬車駛過的粼粼聲或一聲特別高亢的叫賣聲穿透上來。
“你看,”白戰(zhàn)為拓跋玉的杯中續(xù)上清茶,指向窗外燈火最輝煌處,“朱雀大街,直通皇城宮門。那些最亮的燈,便是宮城角樓?!?/p>
拓跋玉聞言望去。果然,在視野最深處,在那片由民居商鋪燈火構(gòu)成的“人間星河”之上,是一片更加輝煌、恢弘、莊嚴的金色光芒。
巨大的宮闕輪廓在燈火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蟄伏在光明海洋盡頭的黃金巨獸,昭示著無上皇權(quán)。
萬家燈火拱衛(wèi)著那片象征著權(quán)力巔峰的金輝,構(gòu)成了一幅壯麗得令人屏息的畫卷。
白日里混跡于市井的販夫走卒、胡商歌姬,那些揮汗如雨的軀體、粗糲的吆喝、濃郁的煙火氣,此刻從這高處望去,似乎都融入了這條浩瀚的光河,化作了帝國血管中奔涌不息、帶著溫度的生命力。
繁華在此刻剝離了喧囂的表象,顯露出它磅礴而深沉的根脈。
菜肴陸續(xù)呈上。盛裝的器皿皆是上好的瓷器或琉璃,與食物的色澤相得益彰。
“玉簪銀芽”青翠欲滴,鴿蛋清晶瑩如玉;“蓮蓬羹”熱氣裊裊,翠綠的“蓮蓬”浮在清澈湯底。
“駝峰炙”脂香四溢,金黃誘人;“玲瓏水晶膾”薄如紙片,透光可見,澆著琥珀色的醬汁。
“金齏玉鲙”的魚片雪白,周圍環(huán)繞著赤、橙、黃、綠、紫五色細如齏粉的香料蘸料,精致得如同藝術品;“雪霞羹”更是粉白相間,芙蓉花瓣舒展,猶如雪映霞光。
白戰(zhàn)為拓跋玉布菜,動作自然。駝峰炙的濃香霸道地占據(jù)了嗅覺,拓跋玉在白戰(zhàn)鼓勵的目光下,小心夾起一小塊。
入口的瞬間,豐腴的油脂在舌尖化開,帶著炙烤特有的焦香,竟意外地沒有想象中油膩,反而激起了潛藏的食欲。
那一小碗溫潤清雅的蓮蓬羹下肚,更是熨帖了脾胃。
水晶膾冰涼滑嫩,蘸著帶點芥末辛味的醬汁,爽口異常。
金齏玉鲙則需一片雪白的魚片,輕輕點在想要的香料齏粉上,送入口中,魚生的鮮美與各種香料的奇特風味在口中次第綻放,層次豐富得令人驚嘆。
劍南燒春的醇厚酒香彌漫開來,帶著蜀地特有的凜冽與辛香。
兩人安靜地用著飯,沒有過多的言語。窗外是帝都華燈初上、星河倒懸的磅礴夜景,光影在他們臉上溫柔地流淌、變幻。
樓下鼎沸的人聲成了遙遠的背景音,被這高度的空間和精致的食物過濾后,反而變成了一種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噪音。
拓跋玉小口啜飲著羹湯,目光不時投向窗外那片人間星海,又落回對面沉穩(wěn)進食的男人身上。
白戰(zhàn)偶爾抬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交匯,無需言語,一種歷經(jīng)喧囂后共享寧靜的默契在無聲流淌。
那人群中短暫的擁擠、燥熱和不安,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燈火闌珊處的安穩(wěn)與口中食物的真實滋味。
這“最好酒樓”的二樓,仿佛懸浮于沸騰人海之上的一方孤島,讓他們得以喘息,并以一種近乎神只的視角,凝視著這座巨城澎湃不息的生命脈搏。
這頓晚膳,吃的不僅是珍饈美味,更是這份俯瞰繁華的從容。
最后一勺溫潤的“雪霞羹”滑入喉中,粉白的芙蓉花瓣在舌尖留下清幽的余韻。
窗外帝都的燈火星河已徹底點燃,從朱雀大街洶涌奔騰的光河,到遠處宮闕威嚴的金色光暈,再到更廣闊處星星點點的民居燈火,構(gòu)成一幅流光溢彩、浩瀚無垠的畫卷。
鼎沸的人聲被高度過濾,化作一種低沉而充滿生命力的背景音浪,反襯得這臨窗的一方天地愈發(fā)寧靜安適。
白戰(zhàn)放下銀箸,目光溫和地落在拓跋玉臉上,她正微瞇著眼,望著窗外那片輝煌的燈海出神。
暖黃的光影在她精致的側(cè)顏上流淌,那份因陌生環(huán)境而隱約的不安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足后的慵懶與沉靜。
“可飽了?”白戰(zhàn)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打破了這份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