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春反手合攏門扇時,銅門栓咔嗒一聲咬進(jìn)凹槽。她鬢角濡濕的幾綹頭發(fā)貼在太陽穴上,水痕沿著頜骨滑至鎖骨,在粗布衣領(lǐng)暈出深灰的圓點。
夜已深到骨子里,子時的更漏仿佛沉入水底,再無聲息。
拓跋玉于混沌中掙開眼皮,無邊的死寂兜頭罩下,沉重得如同深水。
她像一條被拋回岸上的魚,周身感官遲鈍地蘇醒,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一種奇異的束縛——溫?zé)?,結(jié)實,不容掙脫。
她遲緩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艱難聚焦,這才看清,竟是一條男人的手臂,緊緊箍在自己腰際。
是夫君,白戰(zhàn)。他側(cè)臥著,將她全然籠在懷里,頭顱就抵在她頸窩旁。
沉睡的面容透出抹不去的倦怠,眉峰微蹙,下頜新生的胡茬帶著粗糲的質(zhì)感,刮蹭著她鬢邊細(xì)碎的絨毛,帶來一絲微弱卻實在的癢。
呼吸綿長溫?zé)幔魂囮嚪鬟^她冰涼的耳廓,猶如春風(fēng)吹過霜凍的河面。
是他。千真萬確,是他。這念頭像一道驚雷,驟然劈開她腦海中的混沌迷霧。
“唔……”一聲短促而破碎的嗚咽,猝不及防地從她干涸的唇間溢出。
拓跋玉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試圖堵住那洶涌而至的酸楚,可指縫里滾燙的液體已決堤而出。
無聲的淚水先于意識,在臉頰上蜿蜒出兩道冰涼濕痕,隨即是壓抑不住的抽噎。
肩膀劇烈地聳動,撞進(jìn)他堅實的胸膛,又怕驚醒他似的,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將那翻江倒海的嗚咽死死堵回喉嚨深處。
她還活著!這念頭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狠狠撞進(jìn)心窩。
那冰冷的、充斥著淤泥腐朽氣息的窒息感,那幽暗湖底糾纏如毒蛇般的水草,那幾乎要將肋骨壓碎的沉重水壓……都過去了!
是夢魘嗎?不,腕骨處殘留的、被鎖鏈磨破的絲絲痛楚,如此清晰地提醒著她不久前瀕死的真實。
指尖悄悄撫上脈搏,一下,又一下……那沉實的跳動,擂鼓般敲擊著她的指尖,是生命之火重新點燃的信號。
身體深處,一種由骨髓透出的、尖銳的疼痛開始蘇醒蔓延,仿佛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錐在骨骼縫隙里緩緩鑿擊,又冷又痛。
頭顱更像是被沉入了熾熱的熔爐,額角突突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針扎般的銳痛。
像是有只無形的手在粗暴地攪動她的腦髓,要將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徹底撕裂。
眼前景物開始搖晃,模糊的光暈一圈圈漾開。
拓跋玉不敢深想,卻無法遏制那冰冷的畫面驟然刺入腦?!?,無邊無際的幽綠湖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灌滿口鼻,扼住呼吸。
她手腳并用,絕望地向上掙動,肺腑劇痛,意識在刺骨的冰冷中沉墜。
那窒息感此刻卻像鬼魅,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
是誰?是誰將她從那樣一個絕望的深淵里拖拽出來?是白戰(zhàn)?他如何得知?又如何能在茫茫水域?qū)さ剿嫩欅E?
她只記得自己墜湖前最后的印象,是院中那棵虬結(jié)的老槐樹下……然后便是永夜般的黑暗與窒息。
他是怎樣找到她的,怎樣泅入那樣冰冷刺骨的深淵,又怎樣將她帶回這溫暖的人間?這謎團(tuán)像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她混亂的思緒。
還有……那個“她”!想到此,拓跋玉渾身一僵,連哭泣都瞬間停滯,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比那湖水的冰冷更甚。
那個在她墜湖前,驟然出現(xiàn)在夫君身旁,頂著與她一般無二容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