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眼前這幅父親抱著母親、母親摟著父親撒嬌的景象,是這林間暮色里再尋常不過的一道風景。
他甚至還有閑心,伸手精準地捉住了道旁石縫里飛起的一只閃著微弱螢光的草靈蟲,看了看,又輕輕地松開手任其飛走。
他早已習慣了父母之間這種旁若無人的親昵,這對他而言,就是家的模樣,是滌塵居最溫暖的底色。
暮色四合,最后一點掙扎的天光終于被深藍近墨的夜幕徹底吞噬殆盡。
一輪皎潔的月牙,薄得仿佛玉匠失手刮下的冰片,悄然攀上遠處云夢山鋸齒般的峰線,將清冷如霜的光輝無聲灑落。
這光非但不能驅(qū)散黑暗,反而將四周虬枝盤結(jié)的古木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冗長。
重重疊疊地潑灑在青石板小徑和兩側(cè)幽深的草叢上,如同蟄伏的巨獸投下的、蠢蠢欲動的爪牙。
林間的風失了白日的溫煦,變得沁骨冰涼,帶著深秋山野特有的、混合著腐葉、濕土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草木辛辣氣息。
它不再是輕拂,而是貼著地皮盤旋,時而尖嘯著掠過樹梢,攪動一片壓抑的、好像竊竊私語的沙沙聲。
時而沉入低處,在亂石與灌木的縫隙間嗚咽徘徊,如同地底傳來的幽怨嘆息。
這風聲,是這片古老山林在夜色中唯一的、持續(xù)的背景低吟。
這低吟并非唯一的聲響。更深處,云夢山廣袤無垠的原始叢林腹地,屬于那些未曾開化靈智的古老住民的聲音開始主宰黑夜。
近處,是此起彼伏、永無休止的蟲鳴。它們不再是夏日的聒噪合唱,而是變得細碎、尖銳、帶著一種金屬刮擦般的穿透力。
石縫里蛩音如針,草窠中螽斯振翅似裂帛,樹冠層隱匿的怪蟲發(fā)出斷續(xù)的、恰如在啃噬木心的“咔噠”聲。
這些聲音密密麻麻,交織成一張無形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網(wǎng),籠罩著這方小小的、被人類開辟出的凈土邊緣。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偶爾從極遙遠處、那月光也無法穿透的、濃得化不開的原始黑暗深處,驟然炸響的吼叫!
那聲音沉悶如滾雷碾過地脈,又帶著巖石崩裂般的粗糲質(zhì)感,穿透重重山巒與密林的阻隔,蠻橫地撞入耳膜。
有時是悠長而孤高的狼嗥,凄厲地劃破夜空,尾音拖曳著無盡的蒼涼與饑餓感。
有時則是短促、暴戾的咆哮,充滿了領(lǐng)地被侵犯的憤怒與純粹獸性的威懾,分不清是熊的怒嚎還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的低吼。
這些聲音在寂靜的山谷間反復回蕩、碰撞、疊加,每一次響起,都像是在寂靜的深潭中投入巨石,激起的不僅是聲浪,更是人心底最原始的、對無邊黑暗與未知掠食者的深深恐懼。
白戰(zhàn)抱著拓跋玉,步履依然沉穩(wěn),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晰的回響,在這詭譎的聲浪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寬闊的胸膛是拓跋玉此刻唯一的依靠。當又一聲格外低沉、仿佛貼著地面?zhèn)鲗Ф鴣淼?、帶著血腥氣的獸吼毫無征兆地從西面山坳方向隆隆傳來時,懷中的嬌軀猛地一顫。
拓跋玉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驚呼,像受驚的小鹿。
她原本放松搭在白戰(zhàn)肩背上的雙手驟然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緊緊攥住了他肩頭的衣料。
高隆的孕腹本能地向內(nèi)收縮,整個身體瞬間變得僵硬,如同凍住一般。
她下意識地將臉頰更深地、幾乎完全埋進白戰(zhàn)溫熱的頸窩,仿佛要隔絕掉外界一切可怕的聲音,尋求那熟悉氣息的庇護。
呼吸也變得短促而凌亂,溫熱的氣息急促地噴在白戰(zhàn)的鎖骨處。
那雙盛滿溫柔的眼眸此刻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翅般劇烈顫抖,泄露了她內(nèi)心翻涌的驚濤駭浪。
這不僅僅是單純的驚嚇,孕期被放大的敏感神經(jīng),讓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黑暗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