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卷起,碎金般的錦鯉波紋尚未平復,白戰(zhàn)已猛地從椅子上起身。
嵌螺鈿的楠木圈椅被他帶得向后刮擦地面,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銳響。
他幾步便走至拓跋玉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她。沒有絲毫停頓,他俯身,左臂迅速抄過她膝彎,右臂穩(wěn)穩(wěn)托住背脊,一個發(fā)力便將人打橫抱起在懷中。
拓跋玉的身子輕飄得像一片折翼的蜻蜓,袖間逸散的藥味苦澀頓時壓過了滿案珍饈的余香。
他肩頭蟒紋的裂痕在驟然發(fā)力下繃如滿弦,仿佛御前侍衛(wèi)的刀鋒再次抵近。
白戰(zhàn)足尖一點,抱著她旋身避開傾倒的瑪瑙盤,玲瓏牡丹餅的碎屑濺上蟒袍下擺,甜膩與駝蹄羹的乳白霧氣被急速拋離。
沖出敞軒,九曲回廊的風迎面灌來,卷著紫藤葉漫天翻飛如綠色急雨。
白戰(zhàn)步若流星,踏在青石板上卻異常沉穩(wěn)。拓跋玉鴉羽般的發(fā)髻緊貼他胸膛,隨步伐微微震顫,像暴風中一根脆弱的竹筍。
左側(cè)幽暗的池水嗚咽著,錦鯉驚恐的金影早已沉入深淵。廊角石貔貅獠牙銜住的最后一縷夕暉,將他疾行的身影拉長、扭曲、碾碎在廊柱間。
他右臂收緊,護住她纖細腰肢,袖口那幾點褐色藥渣,在昏昧光線里灼得他眼底生疼。
穿過月洞門,澄心堂沉靜的飛檐陡然迫近。主殿石階的涼意沁透薄底快靴,朱漆大門內(nèi),檀香的寧靜氣息絲絲縷縷溢出。
白戰(zhàn)在檐下濃重的陰影里終于收住腳步,風聲漸息,池面的碎金徹底湮滅于暗藍暮色。
他甫一站定,緊閉的大門便從內(nèi)拉開,早有侍女疾步迎來。白戰(zhàn)低頭,懷中妻子的睫毛在殿內(nèi)透出的暖光中微微顫動,宛如玉露團上凝結(jié)的薄霜將化未化。
不知過了多久,庭院里終于傳來一陣刻意放重卻依舊迅疾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開了,熱浪裹挾著一個略顯急促的身影卷了進來。
來人正是胡院判,他身上深青色的太醫(yī)官袍被汗水浸濕了深色的邊緣,額頭密布汗珠,顯然一路疾行而來。
他身后跟著一個提著沉重藥箱、同樣氣喘吁吁的藥童。
“老臣胡濟世,參見王爺、王妃!”胡院判拂塵般的長須微微顫動,顧不上喘息勻稱,便躬身欲行大禮。
“免禮!”白戰(zhàn)打斷他,聲音低沉而直接,隱含催促,“有勞胡院判,快為王妃請脈。”他側(cè)身讓開位置,目光牢牢鎖住拓跋玉的手腕。
胡院判不敢怠慢,口中連聲應著“是、是”,一邊迅速從小童手中接過一塊素凈的白絹脈枕,一邊趨步上前。
拓跋玉依舊垂著眸,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即將被診脈的并非是她自己。
她緩緩伸出手腕,擱在那方雪白的絹枕上,腕骨纖細,肌膚下淡青色的血脈清晰可見,脆弱得如同一枝易折的玉蘭。
只是那腕側(cè),先前被劍鞘壓出的紅痕已淡去,唯余一點幾乎看不見的胭脂色。
胡院判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伸出三指,小心地覆了上去。
他先以食指輕搭于寸脈凝神細察;繼而中指移至關(guān)脈,指腹微微用力;最后無名指沉取尺脈,指尖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緩緩沉下。
他眼簾低垂,全部心神都聚集在指尖傳遞的細微搏動上。
一時間,廳內(nèi)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根搭在皓腕上的手指。
白戰(zhàn)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前傾,視線如同實質(zhì),灼灼地盯在胡院判臉上,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時間在焦灼中煎熬流逝。胡院判的眉頭先是微微蹙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旋即又緩緩舒展開,仿佛捕捉到了某種確鑿無疑的跡象。
他緊繃的肩線似乎松懈了一瞬,老邁的臉上竟隱隱透出一抹久諳醫(yī)道者遇到“喜脈”時特有的、了然于心的溫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