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雖未轉(zhuǎn)頭,但余光似乎捕捉到了王妃的動作。他那張剛毅緊繃的臉龐,似乎極其細微地松弛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算是對這份無聲謝意的回應(yīng)。
而楚言的心中,此刻已是波瀾起伏:原以為王爺是山岳凝肅,未料情至濃時,竟將自己熔作一捧滾燙的星燼,只為落入王妃眼眸!
方才那撕址車簾的雷霆之勢,那視十萬大軍如無物的疾馳,那跪在榻邊將驚天殺氣瞬間化作繞指柔的極致反差……
若換了別的女子,在軍營中如此驚擾主帥,別說哭嚎,怕是稍有失儀,早被王爺那柄殺敵無數(shù)的環(huán)首刀毫不猶豫地砍了。
王爺治軍之嚴苛,對女子之疏離,北境何人不知?!
呵……除了眼前這位,根本不可能有別的女人,也絕不會有別的女人,能入得了王爺那淬煉過冰霜戰(zhàn)火的雙眸,更別說能如此近身,讓他放下渾身鋒芒小心呵護了。
難道……這就是那些傳奇畫本子里唱誦的:“?征袍猶帶胭脂暖,百煉鋼成繞指柔!?”
?馬車依舊在龐大的隊伍中轆轆前行。車廂內(nèi),白戰(zhàn)扶著情緒稍穩(wěn)的拓跋玉重新在矮榻上靠好。
看著她緊握著錦書和浮春的手,眼中終于有了安定的神采。
他緊蹙的眉頭才略略松開些許,心中卻已暗下決心:縱使刀山火海,此次北征,絕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半步。
那十年前的噩夢,這十年后的驚嚇,他要用余生所有的守護來彌補!
“玉兒,喝口參湯?!卑讘?zhàn)將青瓷碗遞到她唇邊,碗沿還浮著幾片枸杞,像零星的血點。
拓跋玉微微搖頭,卻被他執(zhí)拗地托住后頸以唇渡之。藥汁順著她的唇角滑落,洇濕了繡著并蒂蓮的衣襟。
白戰(zhàn)用帕子擦拭時,指尖觸到她腕間淡疤——那是當(dāng)年人販子留下的印記。他忽然將臉埋進她掌心,呼吸灼熱:“這次,我定護你周全?!?/p>
車廂外,十萬大軍如鐵流般向北行進。拓跋野策馬巡視,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總愛吹噓自己“鎮(zhèn)得住場子”,卻也會在無人時偷偷揉著酸痛的腰——畢竟連續(xù)十幾日的急行軍,連他這莽漢也撐得吃力。
待芙蓉小盡時,大軍抵達邊陲驛站。糧草垛旁,士兵們卸下重甲,抓起蒸餅大嚼;馬廄里,新?lián)Q的馬蹄鐵濺起火星。
白戰(zhàn)卻無心這些,他牽著拓跋玉的手穿過嘈雜的人群,為她尋來一筐西域蜜餞。
她孕期嗜酸,又嫌甜膩,唯有這青梅裹了鹽霜的吃法合她心意。
“王爺,王妃該歇息了?!备〈簱伍_油紙傘,遮住拓跋玉額前細汗。
白戰(zhàn)卻執(zhí)意帶她去看驛站后院的野菊。初秋的風(fēng)掠過花叢,拓跋玉忽然輕笑:“像不像我們大婚時的金盞花?”
白戰(zhàn)一怔,隨即脫下披風(fēng)裹住她,仿佛那陣風(fēng)仍是十七年前刺骨的刀鋒。
月余風(fēng)霜淬礪,十萬鐵騎終抵邊關(guān)。白戰(zhàn)勒馬于赤石坡,遠眺忘憂鎮(zhèn)青灰色的輪廓在暮靄中若隱若現(xiàn)。
他抬手示意全軍止步,玄鐵護腕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念玉隨舅父入營整軍?!?/p>
少年在馬上抱拳領(lǐng)命時,盔纓隨動作簌簌震顫,像只初試鋒芒的幼鷹。
白戰(zhàn)的目光卻掠過兒子肩頭,凝在身后那輛垂著靛藍綢簾的馬車上。
車輪碾過龜裂的黃土道,楚言執(zhí)韁的手背崩起青筋。馬車內(nèi)彌漫著藥香與沉水香交織的氤氳。
浮春正用銀簽撥弄狻猊香爐的灰燼,錦書膝頭攤著藥典,目光卻黏在女主人蒼白的側(cè)顏。
拓跋玉裹著狐裘蜷在錦緞軟枕間,眼睫隨顛簸輕顫如蝶。
忘憂鎮(zhèn)城墻豁口處,戍卒的呵斥撕裂暮色:“商隊卸貨查驗!”“流民持符過檢!”
龜茲商人寶石腰刀被鐵戟挑開時迸出火星,羌族老嫗懷中的陶罐在推搡間裂開細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