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赤狐皮,果然沒有辜負宋衛(wèi)國的期望。經由劉老栓牽線,供銷社負責收購的老王看過后,眼睛頓時亮了。
毛色純正,皮板完整,尺寸也足,雖比不得紫貂水獺,但在狐皮里也算得上是拔尖的貨色。
最終,老王給出了三十五塊錢的高價,比預想的還要好些。
當那三張嶄新的大團結(十元)和五張一元紙幣揣進懷里時,宋衛(wèi)國感覺那塊一直壓在胸口的巨石,似乎松動了一些。他沒有耽擱,立刻趕往公社衛(wèi)生所,將這筆錢里的十五元,先繳了張老憨的醫(yī)藥費。
看著收費窗口里那張撕掉的欠款單,宋衛(wèi)國長長地舒了口氣。
雖然錢不多,但至少緩解了燃眉之急,也讓張老憨一家緊繃的情緒緩和了不少。
張老憨躺在病床上,看著宋衛(wèi)國忙前忙后,老眼里滿是感激和愧疚,反復念叨著:“衛(wèi)國啊,叔這腿……連累你了……那夾子,肯定不是你自己下的……”
宋衛(wèi)國拍拍他的手,沒多解釋,只說了句:“叔,您安心養(yǎng)傷,錢的事有我。”有些賬,他心里記著,但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
從衛(wèi)生所出來,天色尚早。
宋衛(wèi)國沒有直接回屯,而是繞道去了公社唯一的那家小百貨商店。
他拿出來一塊半錢,稱了一斤水果糖——那種用花花綠綠糖紙包著的、最便宜的硬糖,又扯了幾尺顏色鮮亮點的細布頭,準備給疏影和清淺扎頭繩,或者給小的們補補衣裳。最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買了一小瓶廉價但香味濃郁的雪花膏。
當他帶著這些東西回到那個依舊破舊卻似乎多了點生氣的家時,孩子們的眼睛瞬間亮了。尤其是看到那包五顏六色的水果糖時,連一向矜持的疏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宋衛(wèi)國將糖分給孩子們,每人先發(fā)了兩顆。
看著她們小心翼翼剝開糖紙,將糖果含在嘴里,小臉上綻放出滿足而甜蜜的笑容時,他覺得這一切的辛苦都值了。
李素娟看著丈夫和孩子們,嘴角也難得地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默默地將那幾尺布頭和雪花膏收了起來。
晚上,等孩子們都睡熟了,煤油燈下,宋衛(wèi)國再次搬出了那個藏在墻縫深處的瓦罐。李素娟坐在炕沿,就著燈光縫補一件小女兒的褲子,針腳細密而專注。
宋衛(wèi)國將罐子里的錢全部倒在炕桌上。紙幣有皺巴巴的毛票,也有嶄新挺括的大團結,硬幣則零零散散,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他一張一張、一枚一枚地仔細清點,神情專注得如同最虔誠的信徒。
屋里很安靜,只有紙幣摩擦的沙沙聲和燈芯燃燒的噼啪聲。
李素娟偶爾抬起頭,看一眼丈夫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堅毅的側臉,又看一眼那堆越來越多的錢,眼神復雜。她從未見過家里有這么多錢,也從未想過,這個曾經讓她絕望的男人,真的能靠著一雙手,從大山里刨出這么多活命錢。這些錢,沾著風雪,帶著危險,也浸透著這個男人脫胎換骨般的汗水與決心。
終于,宋衛(wèi)國點完了最后一張毛票。他直起身,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又緩緩吐出。那雙深邃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混合著疲憊、激動和一種如釋重負的堅定。
“夠了。”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素娟縫補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看向他,眼中帶著詢問。
宋衛(wèi)國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將錢重新整理好,按照面額大小疊放整齊。厚厚的一沓,主要是賣紫貂、水獺和最近這幾張狐貍皮所得,再加上之前零散攢下的,總額竟然達到了六百一十七塊三毛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