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皮的暖意尚未在李素娟心中完全化開,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病,便如同北方秋日的寒流,迅猛而殘酷地襲擊了這個剛剛回暖的小家。
病的是三女兒夢蝶(來娣)。下午還好好的跟著姐姐們在院子里撿柴火,到了傍晚,小臉就燒得通紅,整個人蔫蔫的,晚飯也沒吃幾口,只嚷著頭疼。李素娟起初以為是著了風寒,熬了碗姜湯給她灌下,又用冷毛巾敷了額頭。
然而,病情并未好轉。到了深夜,夢蝶的體溫竟燙得嚇人,小小的身子在李素娟懷里不停地打顫,時而胡言亂語,嘴唇干裂,甚至開始出現(xiàn)輕微的抽搐跡象。
“衛(wèi)國!衛(wèi)國!你快看看夢蝶!她……她這是咋了?”李素娟的聲音帶著哭腔,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惶。
宋衛(wèi)國被驚醒,摸黑過來一探,手心傳來的滾燙溫度讓他心頭一沉!這絕不是普通的風寒!孩子抽搐,這是急癥,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不行!得去公社衛(wèi)生所!”宋衛(wèi)國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深更半夜,山路難行,公社衛(wèi)生所離屯子十幾里地,但此刻,沒有任何事情比女兒的命更重要!
“現(xiàn)在?外面……外面好像下雨了……”李素娟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聽著隱約傳來的雨聲,又看看懷里燒得糊涂的女兒,急得六神無主。
“下雨也得去!”宋衛(wèi)國迅速起身,一邊飛快地穿上衣服,一邊吩咐,“把家里所有的錢都帶上!快!”
這句話像冷水澆頭,讓李素娟瞬間清醒,也帶來了更深的恐懼。錢!家里那點剛剛攢下、準備應對不時之需和來年女兒學費的錢……但她此刻顧不上了,連滾帶爬地沖到墻邊,手忙腳亂地從墻縫里掏出那個裝著全家希望的瓦罐,看也沒看,整個塞進一個布包里。
宋衛(wèi)國已經用家里最厚實的破棉被將夢蝶層層包裹,只露出一張燒得通紅的小臉。他一把將女兒連同被子一起抱起,對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的李素娟低吼道:“走!你跟我一起去!路上有個照應!”
他不能讓妻子獨自留在家里承受這份煎熬,也需要她在路上幫忙照看孩子。
李素娟胡亂地點頭,抓起一件舊蓑衣披上,又給宋衛(wèi)國拿了頂破斗笠,夫妻二人也顧不上其他還在熟睡的孩子,一頭扎進了門外冰冷的秋雨中。
雨不大,但淅淅瀝瀝,冰冷刺骨。夜色濃重如墨,山路泥濘不堪。宋衛(wèi)國抱著女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艱難前行,李素娟緊跟在后,一手舉著昏暗的氣死風燈(一種防風的煤油燈),一手時不時地探探女兒額頭的溫度,眼淚混合著雨水,無聲地流淌。
“夢蝶,乖,堅持住,爸帶你去看醫(yī)生,馬上就到了……”宋衛(wèi)國一邊疾走,一邊不停地對懷里的女兒說話,盡管知道她可能聽不見。他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有些破碎,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急切。
李素娟聽著丈夫粗重的喘息和沉穩(wěn)(盡管帶著焦急)的話語,看著他即便在黑暗中依舊努力挺直的背影,心中那無邊的恐懼,似乎找到了一絲依靠。她不再只是無助地哭泣,而是努力舉高燈,盡量為丈夫照亮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
“當心腳下……左邊有個水坑……”她啞著嗓子提醒。
夫妻二人,一個抱女疾行,一個照明引路,在這風雨交加、漆黑一片的山路上,彼此扶持,踉蹌前行。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泥濘沾滿了他們的褲腿,但他們都渾然不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滾燙的小小身軀上。
十幾里的山路,在這一夜顯得格外漫長。宋衛(wèi)國的雙臂早已酸麻不堪,但他抱得極穩(wěn),仿佛懷中的是世間最珍貴的瓷器。李素娟的鞋子早已灌滿了泥水,每走一步都異常沉重,但她咬牙堅持著,不敢有絲毫停歇。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終于出現(xiàn)了幾點微弱的燈火——公社到了!
希望如同曙光,驅散了疲憊。宋衛(wèi)國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沖進了公社衛(wèi)生所那簡陋的小院。
“醫(yī)生!醫(yī)生!救救我女兒!她發(fā)高燒,抽了!”宋衛(wèi)國撞開診室的門,聲音嘶啞地喊道。
值班的是一個五十多歲、戴著眼鏡的老醫(yī)生,被驚醒后看到這對狼狽不堪、渾身濕透的夫妻和他們懷里情況明顯不妙的孩子,立刻清醒過來。
“快!放到病床上!”老醫(yī)生指揮著,迅速拿出體溫計,檢查瞳孔,聽心跳。
體溫一量,竟然超過了四十度!老醫(yī)生的臉色凝重起來:“高燒驚厥!很危險!必須立刻用藥降溫,控制感染!”
他一邊準備注射藥劑,一邊快速詢問病情。宋衛(wèi)國和李素娟語無倫次地回答著,眼睛死死盯著醫(yī)生手中的針管和女兒蒼白的小臉。
當針頭刺入夢蝶細嫩的皮膚時,她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哭啼,李素娟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哭出聲。宋衛(wèi)國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