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第三者（第1頁）

“記憶之川”的建造，成了這個夢境國度里的一件盛事。當然，這盛事唯一的參與者與觀眾，只有陳見深和李兆年。

河流位于一片新開辟的虛無區(qū)域，河水呈現(xiàn)出一種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暈，仿佛流淌的液態(tài)月光。河岸兩旁生長著散發(fā)幽藍微光的蘆葦，它們會隨著流過此處的記憶碎片的情感基調(diào)，發(fā)出或輕柔或憂傷的沙沙聲。

陳見深站在河邊，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剝離了一部分。他按照要求，“獻祭”了大量的記憶片段。童年時在祖母家后院捕捉螢火蟲的雀躍；第一次獨立完成夢境構(gòu)建項目時的成就感；甚至包括一些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日常碎片，比如某個午后在咖啡館發(fā)呆，看著窗外的行人匆匆。

這些記憶被抽取、復制，化作點點流光，投入了川流不息的河水中。它們像是一條條銀色的小魚，在乳白色的河水中沉浮、閃爍，等待著被“打撈”。

李兆年對這條河流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他時常會出現(xiàn)在河邊，隨手從河中撈起一片記憶光點，置于掌心端詳。陳見深能看到，當李兆年接觸那些記憶時，光點會微微擴大，呈現(xiàn)出模糊的畫面和情感漣漪。

“很有趣的體驗，”有一次，李兆年品味完一段陳見深大學時期與好友辯論的記憶后，評價道，“這種源自真實情感的波動，確實比純粹模擬的數(shù)據(jù)要生動得多。雖然……依舊淺薄?！?/p>

陳見深沉默地站在一旁，心中卻緊繃著一根弦。他最核心的計劃，正在于此。

在他“獻祭”的那些海量記憶中，他小心翼翼地混入了三個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記憶錨點”。

第一個錨點，隱藏在他七歲那年，一次差點溺水的記憶里。在那段記憶的“包裝”下，他嵌入了基于恐懼和求生本能構(gòu)建的定位指令。當這段記憶碎片被激活時，它會像一顆深水炸彈，雖不直接破壞什么，但會在夢境的能量流中造成一個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湍流”，這個湍流的模式，對應(yīng)著陳見深自我意識的核心頻率。理論上，如果他將來能找到一個能量混亂的節(jié)點，或許能通過共鳴這個“湍流”來短暫強化自我認知，對抗世界的同化。

第二個錨點，更為隱蔽，依附于他第一次閱讀《莊周夢蝶》時所產(chǎn)生的強烈迷惑感——不知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在這段關(guān)于現(xiàn)實與虛幻哲學思辨的記憶中，他埋下了一個關(guān)于“認知悖論”的種子。這個錨點不包含任何指令，它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一個對夢境絕對真實性的質(zhì)疑。陳見深希望，如果這個錨點能被李兆年或者其他什么存在接觸到，或許能像病毒一樣，引發(fā)一些不可預知的邏輯混亂。

第三個，也是最大膽的一個錨點，與他內(nèi)心深處對李兆年的恐懼和負罪感直接相關(guān)。他將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與他早期學習編程時，用于測試系統(tǒng)穩(wěn)定性的一個無害但極其復雜的“死循環(huán)”代碼符號結(jié)合在一起。這個錨點像是一顆包裹著劇毒的糖丸，一旦被觸及，可能會直接向李兆年反饋一段看似是陳見深痛苦掙扎的“情感數(shù)據(jù)”，實則內(nèi)部嵌套著那個試圖消耗運算資源的“死循環(huán)”。這是最危險的嘗試，近乎于直接攻擊，一旦被識破，萬劫不復。

他屏息凝神，觀察著李兆年的反應(yīng)。

李兆年似乎并未察覺異常。他像是一個品嘗新口味糖果的孩子，興致勃勃地體驗著各種記憶碎片，時而點頭，時而微微蹙眉。他撈起了那段“溺水”的記憶，感受著其中孩童的恐慌與掙扎。

“原始的恐懼，”他評價道，“缺乏美感，但很……純粹?！彼S手將光點拋回河中，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

陳見深心中稍定。第一個錨點，似乎安全埋下了。

接著，李兆年撈起了那個關(guān)于“莊周夢蝶”的記憶碎片。他端詳了許久，臉上露出了一絲真正的、而非模式化的好奇。

“現(xiàn)實……與夢境……”他喃喃自語，“一個有趣的問題。但在我的世界里，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我即是真實?！?/p>

他手掌微微用力，那道蘊含著哲學質(zhì)疑的記憶光點，連同其內(nèi)的“認知悖論”錨點，如同被捏碎的螢火蟲，瞬間黯淡、消散了。

陳見深的心猛地一沉。第二個錨點，被輕易地識別并抹除了。李兆年對直接挑戰(zhàn)其世界真實性的概念，擁有絕對的防御和清除能力。

現(xiàn)在，只剩下最危險的第三個錨點了。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格外漫長。李兆年繼續(xù)在河水中打撈，接觸了無數(shù)或喜悅或平淡的記憶，卻始終沒有觸碰那個包裹著“死循環(huán)”代碼的負罪感記憶。

就在陳見深幾乎以為那個錨點能僥幸逃過一劫時，李兆年的手，穩(wěn)穩(wěn)地從河水中撈起了那點比其他記憶更加晦暗、帶著一絲不祥紫色的光暈。

陳見深的呼吸停止了。

李兆年將那個記憶光點托在掌心，仔細感受著。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種……類似于探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