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變得害怕夜晚的降臨。白天的樓房,沐浴在沿海的陽光下,鄰居們打招呼,小孩嬉鬧,一切都顯得正常無比??梢坏┮鼓淮瓜?,那種無形的壓力便隨之而來。我不敢再輕易把耳朵貼向地板,但那“咚…咚…”的聲響,卻像直接在我顱腔內(nèi)敲擊,無法屏蔽。
我試圖和我爹談。他聽完,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就是心理作用!工地上的事聽多了,自己嚇自己!哪來的聲音?我怎么聽不見?”
他確實聽不見。至少一開始是這樣。他的臥室在靠南的那頭,或許離那“東西”稍遠一些。又或者,他那份根深蒂固的“不信邪”,構筑了一道我所沒有的心理屏障。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這種認知,是在一次極其偶然的公共場合得到的。
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后,陽光很好。幾個同一棟樓的鄰居,聚在樓下空地上曬太陽,閑聊。話題從家長里短,慢慢轉到了這棟樓上。氣氛微妙地變得有些凝滯。
住我樓上的李嫂,一個快人快語的中年婦女,先是抱怨了幾句水管有時會莫名響動,然后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眼神飄忽:“那個……你們家……晚上安靜吧?”
這話問得突兀,卻像一顆石子投進了看似平靜的湖面。
一陣短暫的沉默。住我對門的退休教師老陳,推了推眼鏡,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極力保持平靜,卻依然透出些許不自然的語調(diào)說:“是……有點動靜。好像……樓下有點吵?!彼f完,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不是在指責我,他是在試探。
“不是樓下,”我迎著他的目光,聲音干澀地開口,“聲音……來自更下面?!?/p>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沉默,不再是戒備,而是一種……確認。一種找到了“同類”的、帶著恐懼的確認。
李嫂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更緊張了,拍了下大腿:“哎喲!我就說嘛!我們家那口子非說是我神經(jīng)衰弱!那聲音……是不是……像用頭在撞什么東西?”
老陳緩緩點頭,補充道:“而且,很有規(guī)律。每隔大概……十七秒一次。”
連間隔時間都計算過了!我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個例,不是幻覺。這棟樓,從一樓到頂樓,都被這來自地底的敲擊聲困擾著。我們之間,迅速達成了一種無聲的、恐怖的共識。我們不再公開討論,但在樓道里相遇時,彼此交換的那個眼神,充滿了心照不宣的恐懼和無奈。我們被同一種東西,捆綁在了一起。
如果僅僅只是聲音,或許我們還能在恐懼中逐漸麻木,嘗試著與之共存。但很快,更具體、更視覺化的恐怖,找上了門。這次,目標是最脆弱,也往往被認為最能窺見某些“真實”的孩子。
住三樓的老李家,有個四歲的小孫子,名叫豆豆,虎頭虎腦,平時很活潑。但搬進來不到一個月,孩子就變了。晚上不肯睡覺,經(jīng)常在深夜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起初,大人以為孩子是換了環(huán)境不適應,或者做了噩夢。直到有一天晚上,豆豆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小手指著臥室里一面空無一物的墻角,小臉煞白,滿是驚恐:
“爺爺……爺爺在挖墻!嗚嗚……他說要回家……他要挖通了!”
豆豆的爺爺,早在幾年前就過世了。
他這話一出,當時在場的大人,包括他父母和來幫忙照看的李嫂,全都僵住了,汗毛倒豎。
“豆豆別瞎說!哪里有什么爺爺!”豆豆媽聲音發(fā)顫,一把將孩子摟進懷里,自己卻嚇得渾身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