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雨夜的公路上瘋狂奔馳,儀表盤上的指針不斷向右偏移,引擎的轟鳴聲撕扯著寂靜的夜。雨刮器徒勞地在玻璃上左右擺動,前方依舊是一片被雨水扭曲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我的雙手死死扣在方向盤上,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與皮膚的慘白融為一體。冷汗像冰冷的蠕蟲,順著我的鬢角、脊背不斷爬行。
“爸爸,你開太快了……”希希在后座小聲嘟囔,帶著一絲不安。
我無法回答,喉嚨像是被水泥封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透過后視鏡,我瞥了一眼希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的插曲,正擺弄著他的玩具小車,嘴里發(fā)出模擬引擎的嗚嗚聲。孩童的世界如此簡單,恐懼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他那聲清脆的“濕漉漉的小哥哥”,卻像一枚生銹的釘子,狠狠楔進我的顱骨,帶來持續(xù)不斷的、冰冷的鈍痛。
那個東西……它認出了我?還是僅僅因為希希是更容易得手的目標?奶奶說過,水鬼找替身,尤其偏愛孩童,因為他們的魂魄輕,更容易被拖走。
“他家就在下面……”
希希模仿的那句話,帶著水底淤泥的阻塞感,再次在我耳邊回響。下面?哪個下面?是那個已經被填平、壓實,覆蓋上草坪和步道的湖底嗎?那個“家”,是否依然存在?以一種超越物理形態(tài)的、怨念的方式,固執(zhí)地盤踞在那片土地之下?
我不敢深想,腳下的油門又往下踩了幾分。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城市的光亮就在前方,雖然被雨幕模糊,但那代表著正常的世界,代表著安全。
終于,熟悉的街景映入眼簾,路燈變得密集明亮,偶爾有車輛交匯而過。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瞬,但心臟依舊沉重地跳動著,那股湖底的腥腐氣,仿佛已經滲透進我的衣物,頑固地殘留在我鼻腔深處。
回到家,妻子林薇還沒睡,正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吹轿覀儨喩頋駳獾剡M門,她有些驚訝地迎上來。
“怎么這么晚?雨這么大,我還以為你們住爸媽那兒了?!彼舆^我脫下的外套,觸手冰涼潮濕,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呀,怎么濕得這么厲害?快去洗個熱水澡。”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希希。他正興奮地撲向媽媽,講述著今晚的“冒險”,包括那個“濕漉漉的小哥哥”。
“……那個小哥哥就站在燈下面,全身都在滴水,他請我去他家玩呢!”希希仰著小臉,渾然不覺他話語里蘊含的恐怖。
林薇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揉了揉希希的頭發(fā):“傻孩子,肯定是你看花眼了。雨那么大,可能是反光,或者是什么雕塑吧?公園里不是有很多小動物雕塑嗎?”
“不是雕塑!”希希認真地板起小臉,“他會動,還會對我笑!他的臉好白好白!”
林薇只當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沒有在意,催促著希希去洗漱。我站在客廳中央,渾身發(fā)冷。妻子的不以為然,反而加深了我的孤立無援感。那種恐懼是真實存在的,它根植于我的童年,此刻又被希希天真無邪的話語重新喚醒,尖銳而冰冷。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踏實。
夢境光怪陸離,冰冷而窒息。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墨綠色的湖邊,歪脖子柳樹的枝條像無數(shù)扭曲的手臂,在濃霧中搖曳。那個濕漉漉的小男孩依舊背對著我,但他滴落的水珠,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暗紅色的,粘稠的,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來玩呀……”他甕聲甕氣地邀請。
我想逃跑,雙腳卻像陷在泥沼里,動彈不得。我想呼喊,聲音卻卡在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脖子,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令人牙酸的速度,一點點地扭轉過來。
我想看清他的臉,那個奶奶嚴禁我窺視的真容。
就在他即將完全轉過來的瞬間,夢境陡然切換。我站在我家漆黑的客廳里,耳邊聽到細微的、滴滴答答的水聲。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玄關的地板上,不知何時積聚了一灘水漬。水漬正從希希緊閉的房門底下,慢慢地滲出來……
我猛地驚醒,心臟狂跳,渾身被冷汗浸透。窗外,天色微熹,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那股潮濕陰冷的感覺并未散去。我大口喘著氣,夢境帶來的窒息感如此真實。
我下意識地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