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深不再試圖去“抓住”他們了。
那徒勞的沖刺,那每一次轉(zhuǎn)身后面對的、無懈可擊的正常,像一場精心策劃的凌遲,消耗著他本已搖搖欲墜的理智。他意識到,這種“捕捉”行為本身,或許也是他們游戲的一部分,是為了加速他崩潰的催化劑。
他選擇了一種僵硬的靜止。
他依舊鎖著臥室門。吃飯時,他坐在餐桌旁,目光低垂,只專注于自己碗里的食物。咀嚼,吞咽,動作機(jī)械。他不再主動開口,對父母的問話,只用最簡短的音節(jié)回應(yīng)。
“嗯?!?/p>
“好?!?/p>
“不用。”
家變成了一個需要高度戒備的寂靜戰(zhàn)場。每一秒的平靜之下,都緊繃著無形的弦。他調(diào)動所有殘余的感官,去捕捉那些在視線之外、聽覺邊緣流動的惡意。
它們確實(shí)無處不在。
水流聲掩蓋下,廚房傳來母親磨刀的低語,提到“頸骨”和“利落”。電視新聞的嘈雜中,沙發(fā)背后父親用氣音與誰討論著“意外”和“保險金”。深夜,當(dāng)他躡手躡腳想去洗手間時,總能聽到主臥門縫下逸出的、持續(xù)到天明的悉索聲響,像無數(shù)蛀蟲在啃噬木料,也像在打磨某種計(jì)劃。
他的睡眠支離破碎,依賴著那些提神藥物。黑眼圈頑固地盤踞在眼下,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青白。體重在不知不覺中下降,舊衣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
母親注意到了?!耙娚睿闶萘??!彼o他夾了一筷子菜,語氣是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多吃點(diǎn)。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要不……去看看醫(yī)生?”
她看著他的眼睛,目光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憐憫。若非陳見深親耳聽過那淬毒的計(jì)劃,幾乎要相信這關(guān)切是真的。
他垂下眼,看著碗里多出來的那塊紅燒肉,油脂在燈光下泛著膩光?!皼]事?!彼f,然后把肉撥到一邊,繼續(xù)吃白飯。
父親放下報紙,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但那目光像無形的針,刺在他低垂的頭頂。
一種詭異的“默契”在三人之間形成。他們都知道某些東西不一樣了,但誰也不再試圖捅破那層薄冰。父母維持著表面的日常,扮演著關(guān)懷備至的角色。陳見深則扮演著一個因工作疲憊而沉默寡言的兒子。
只是,這扮演越來越吃力。
他開始出現(xiàn)短暫的耳鳴。在極度寂靜時,耳邊會響起高頻的尖嘯,或者重復(fù)那晚聽到的破碎詞句:“……枕頭……”、“……繩子……”。有時,他會毫無征兆地感到一陣心悸,仿佛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跳動數(shù)秒。
鏡子里的自己,眼神空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警惕和麻木。
這天夜里,沒有預(yù)兆地,他房間的燈壞了。
不是跳閘,其他電器運(yùn)轉(zhuǎn)正常。只是吸頂燈無論如何按開關(guān),都不再亮起。黑暗像濃稠的墨汁,瞬間淹沒了房間。
陳見深坐在床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他沒有試圖去修理,也沒有打開手機(jī)照明。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里,聽著自己放得極輕的呼吸。
然后,他聽到了。
不是隔著一堵墻,也不是在房子的另一端。
那低語聲,就從他的門外傳來。近在咫尺,仿佛那兩個人就背靠著他的房門,坐在地板上交談。
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交替著,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差不多了……”
“……眼神已經(jīng)不對了……”
“……就今晚吧……等藥效徹底上來……”
“……東西準(zhǔn)備好了嗎?”
“……在手里握著呢……”